chapter23 厕所是块宝地
雨下得很大。 从昨夜开始一直就未停歇，一直哗啦哗啦地从天上向下倾泻。甚至风也是凉的，从半掩的窗子缝一股一股地涌进，窗帘的薄纱不住地飘飞，天气很冷。 由于下雨，早上七点过了天空还是一片灰暗，暗得像往日的凌晨时分，由于风力不小，加上尽皆被雨点沾染了湿气，人们在朦胧间都下意识地用被窝把自己的身体裹紧。 被褥香软，气候温凉，雨声淅沥，天尚未亮。 于是，更加不想起床。 乔戴此时却已经下楼了。 一是因为下雨天气，公交地铁都要比往日拥挤很多，如果不早些出来，恐怕迟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则是因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畏惧。如果说到现在还不明白之前与景尧几次三番的偶遇到底是怎么回事，乔戴也不用再混了。正因为明白，所以她才要躲，他八点等她，她就七点半出门，他要七点半堵她，她就七点出门。 总之，她一点点都不想和景尧产生什么交集。 不知道为什么，再想到这个人，她都有一些心慌。 今日还不到六点，她就醒了，虽然多少也有一些昨夜睡得早的缘故，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她在床上，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天花板，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母亲从前怨天尤人整日以泪洗面时，她给母亲找来了几本静心养神的佛经。最后母亲看了几页就扔到了一边，说是越看越想杀人，反倒是她一本一本地全给看完了。 她还记得《心经》里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无明意即痴暗，乃是十二因缘中的一支。这句话意指人类之所以陷入悲剧，陷入轮回而无所终了的痛苦，都是因了十二因缘桎梏的原因。 乔戴其实内心一直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她不要的东西，没人能逼她要，可她若是决意要拿到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人可以抢到。 但她这种偏执的人，就最容易出事。 那几年她心底每每有蠢蠢欲动的戾气时，都是靠着当年看过的那些字句一点一点平心静气，学着隐忍，学着按捺不动，厚积薄发。 她没有尝试改变自己早已经形成的天性，她只是学会了克制。 而今时今日她想起心经里的这句话，她头一次有些动摇，想要把那些狗屁不通的经文抛上云霄。有些东西，她开始想要得到，想要拥有，想要牢牢锁在身边不愿放跑。 但是那样东西，同样会变成桎梏，压抑下她腾飞的羽翼，压抑下她熊熊的火焰，让她变成一只笼中鸟。 失去利爪失去翅膀，她还是乔戴吗？ 所以。 她想清楚了，她不会为了途中那些动人的美景停留。那些熙熙攘攘风风光光，不过都是无常皆为虚妄，她想要的东西，还在前路上。 ——————————————————————————————————————— 周二早上，按照公司的惯例会举行一次大型的例会，各部门都要做上一番报告，关于上周的业绩，上周出现的问题，自己是如何更正的，以及对下一周的展望。 这样的例会向来都是各部门的几位高管才有资格出席，但也不完全如此，因为还是会有一些人会带着自己看好的下属或是接班人过来提前体验，毕竟例会上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对日后的发展可谓大有裨益。 乔戴虽进公司不久，但此番她是以闵易暄的首席秘书身份进来的，也还算是名正言顺。但在这种场合看见另一个刚进公司没几天的新人，就有些让人颇觉有趣了。 只见乔戴所坐位置向后数上三排的左后方坐了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男子，男子面色严肃，一张娃娃脸一丝不苟，但额头上冒出的几颗痘痘却颇有几分喜剧色彩。 路松南。 这个人当时和乔戴在面试时相遇后，乔戴曾动过要利用他的念头，可时机到底是还未成熟，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于是她一直隐忍不发，本打算过上些日子等计划进行到第二阶段了，再来和这人玩玩，不料今日竟在这里看见了他。 要知道，乔戴之所以立刻走马上任，是因了前任秘书小魏的突然离开导致了闵易暄身边无人，工作难以开展的缘故。而正常的应聘者，都是要顺延至第二个周一才会开始工作的。 也就是说，路松南是昨日才来公司的新人。那么他又有何德何能出现在此地呢。 呵，真是耐人寻味。 不过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就因了发生在乔戴身上的一次意外而得到解答。 解答的地点，不巧，正是厕所。 早晨乔戴起床时，外面的路面上已经全是积水。C城城市发展早，起步早，于是城市建设也已久远，如今已经老化的下水道系统很难及时处理好一场大雨带来的后续影响。为此，乔戴很明智的换了长裤配运动鞋，打算等到了公司再换衣服。 但今天乔戴莫名地心慌，早上在洗手间换衣服时急急忙忙，裙子侧面的搭扣扣在了最外面的一格，穿在身上时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只是当时被闵易暄催着一起去与会场，不方便再去调整，于是例会开了一半中间歇场的那十分钟，乔戴就抓住机会向闵易暄提出了自己想去趟洗手间的想法。 本打算趁着休息时间和女秘书随意聊聊天的闵小总裁颇有几分尴尬，面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些气恼地叮嘱道：“动作快点儿。”乔戴答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找到了这层楼的厕所所在后，乔戴随意进了个隔间开始调整自己的裙子，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儿。本来自觉完全可以做到闵小总裁的动作快这一要求，但乔戴着实没料到，她被几个女人算是就这么堵在了厕所里。她也没料到，就这么从天而降了她所疑惑问题的答案。 在乔戴的手刚扶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三个女声和着一阵高跟鞋的清脆声响就突然闯入了耳朵。她们其中一个打开了乔戴厕所的前一个隔间，另外两个远远地站在洗手池旁似乎在边照镜子边聊天。 “诶，你们部门那个路松南是个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另一个女声声音有几分冷淡有几分模糊，似乎是在边补口红边接道：“没什么好说的，父亲身居高位，行事有所便利罢了。不然按照今日的场合，他怎会有资格出席。” 此时乔戴旁边的女生突然出了隔间，声音里隐隐藏有几分跳跃几分焦急，忙道。 “琴子姐，你也别这样想他。我觉得啊，有关系也不是他的错吧，他人啊能力啊都还是挺不错的呀。”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淹没在镜子前水龙头的冲水声中。 刚才那个冷漠的嗓音伴着水流哗哗的声音开口回道：“不过是你们这些小女生的看法罢了。此人猥琐，刚愎自用，不堪大任，若没有他父亲，这种人注定是在一路高升之后重重的跌下。你二人且等着看吧。” 说完，顿了顿，又补道：“我知道你们两人最近走得近，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儿。” 说完不欲再多言语。 之前最先开口的那个女声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笑道：“好了琴子，你也别管小孩子了，我看那路松南人还是挺老实的，是吧璐璐。” 而在隔间里的女生也没再接话，只是浑身透露出不虞的气息，洗手间里刚才还相谈甚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又过了十来秒，大门传来一声闷响，想来是三人已经离开。为了稳妥起见，乔戴又在里面站了两分钟，这才推开门走了出来。 若是这几人最后没有突然闹得不快，她们本来是可以发现这洗手间里还有一个人的。这样突然爆发的矛盾，倒是让乔戴不知该感慨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这三人运气太背了。 其实刚才的那位被称作琴子姐的女人可谓是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分析的极为透彻，可惜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总是天真幼稚又听不得反驳的，总是觉得旁人不如自己体会的多看得明白，非得要等到吃亏以后，才懂得当年那个顽固执拗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此刻，乔戴已经大概猜到了刚才那三人中所谓的琴子姐是谁。早在乔戴秘密收集易寰公司内部资料时，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就已经在她面前脱颖而出。 罗润琴，31岁，现任信息技术部经理，有手段，有天赋。 易寰从前本来就走的是实体商业发展道路，对互联网这一块忽视很严重。而这个女子自从上位之后，以雷霆之速重新整改，一整内部懈怠之风，大力抓起网络的维护与宣传部分。其设计的易寰百货宣传网站上线之后，一年成功引流百万顾客，算是易寰的一张大王牌。 据说，易寰当年突发奇想想要开拓电商行业，就是因为这女子的一纸计划书。而如今BI计划已推进了大半，她绝对功不可没。 说起来，等会儿例会压轴的恐怕就是她了吧，乔戴站在洗手池前用细细的水流冲洗着自己的每一根指头，抬眸看向镜中的女子，突然有几分不怀好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东西，大家可是都想要，能得到，可未必能守住了。 乔戴从镜子旁的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纸帕，细细将手指上的每一滴水擦干净了，这才悠悠然地回了会议厅。 此时还余两三分钟就要开始下半部分的会议了，闵易暄早已经孤家寡人地坐在那儿不耐烦了。看见乔戴终于回来，他就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乔戴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上个厕所也惹着闵小总裁了？为了自保，她决定保持沉默。 闵易暄却是不甘心，忍了忍到底还是别扭道：“你去干什么了？上个洗手间要这么久？” 乔戴能回什么？ 说她只是去提下裙子结果被你公司里的两个女人加一张王牌给堵在了厕所里出不来？然后呢，为什么要去提裙子，为什么会被堵在厕所里，为什么不直接大大方方的走出来，还有，到底都听到她们说什么了。这一切的一切都会由一个“上个洗手间要这么久”的问题引发出来，三言两语都扯不清楚。 乔戴不喜欢多说话，更不喜欢说无所谓的废话，遇事有简单的处理方法，就绝对不会选麻烦的办法。 于是她此时单刀直入，用了最简单的最直接的最粗暴的一句话堵了闵易暄之后可能会产生的无聊问题。 她说：“因为我拉肚子了。” 闵易暄眼睛圆瞪，瞠目结舌，嘴巴微微张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前的女子一身倾绝风华，眉目冷清，气质高洁，若非必要时刻，很少饰以脂粉，皮肤润泽光洁，凤眸黑亮清澈。 看着她，你很难把她与这世上的污秽联系起来，你会觉得她就该高居上位，俯视天下蝼蚁，她该着如玉华裳，该饮清风玉露，而不是面目平静地对着她的老板说，她去拉肚子了。 闵易暄很想憋出句什么话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愣怔了一瞬，果断把自己的头扭了回去，不想再看这只怪物。 怪物优雅地抬手理了理被空调的微风拂在了脸上的几缕发丝，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又看了几个满篇空头大论尸位素餐的高层发表完空无一物的见解之后，终于，罗润琴上场了。 不得不说，其本人比她照片上看上去更加好看。倒不是说其本人有着怎样的美貌，而是你面对她时，你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舒适。她心有玲珑，却不张不扬，自带一种气场，让你心悦诚服。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你能透过她平平的五官，看到她内心那种打动人心的美。 她没有落于俗套的按部就班，而是换了个角度，先从易寰若是没有拿到BI网的使用权下场会如何来谈起。在打动了公司里那些不愿变通的老顽固以后，又开始展出一副易寰未来的蓝图，欲以此鼓动人心。 她说的那些，其实正好和乔戴心中所想一一吻合。 如今互联网强势崛起，网络的普及是大势所趋，前有景氏雄踞一方，后有新秀虎视眈眈，易寰不进则退，终会沦为他人的附属，失去如今的地位。 而如今转入电商业态，易寰有了自己旗下的多家百货商场的支持，商品来源不成问题，这是其一。其二，易寰掌控了连NEWLITY都为之心动的先进网站配置，能以其新颖来吸引潜在顾客。其三，易寰本身多年积累，财力雄厚，足以支撑BI网和BI支付的迅速普及，前期投入不成问题。 这些都是易寰的优势，以此看来，只要网站成功上线，易寰借此再进一步，在国际上打响名号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是易寰等待多年的荣耀。 很诱人，真的很诱人。可如果不诱人，又怎么可能吸引到已经是商界一方巨头的闵峥。乔戴为了找到这个诱饵，可是费了她不少功夫。 台上女子的发言不长，比之之前的几位高管动辄半个小时的演讲，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自己的全部发言，但底下的掌声，却是比对之前的任何一位发言者都要来得热烈。 说实话，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她年龄不大，却透彻人心，句句发言都戳中人心里最薄弱的环节，句句讲述都带着隐晦的诱惑，直让人浑身热血沸腾。 乔戴带着礼貌的笑意随着周遭人群一同鼓掌，眼睛余光却瞟到看似平静的闵小总裁，实际眼睛里都冒着亮闪闪的光。 呵，看起来挺激动啊。 就继续激动下去吧。激动到每一个人都在期待，每一个人都在欢呼，每一个人都在畅想，以为美好的未来近在咫尺。 曾经她不也是这样的么。 就让她，来亲手把易寰推向最顶峰，易寰会受到整个世界的瞩目，它会拥有无尽的光辉和信仰。 然后。 就是坠落的时刻了。 乔戴面上笑意温软，甚至在闵易暄侧头时还笑着说了句：“易寰一定能做到的。”换来了闵小总裁愈发温和的眼神。 是啊，易寰一定会做到的。 乔戴睫毛微微垂下，没有人知道，此刻那双眸子里闪动的光芒，寒如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