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吉村
寂静的居民区深处，一方小院里，数只麻雀跳跃在刚刚吐露出新芽的枝头叽叽喳喳欢叫着。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吉村婆婆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舒坦，眼皮一搭一搭，懒洋洋地，恹恹欲睡，不过现在还不是午睡的时间，因为，她还要伺候脚边那个调皮的小祖宗，说不定一个走神就不见了踪影，到时候叫她怎么跟儿子和儿媳妇交代。 又一阵清爽的春风拂过，穿过了吉村婆婆那宽松的白色和服，吉村婆婆不禁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抖了抖站得有些僵硬的身子骨，顿时感觉清醒了很多，浑浊的老眼往脚下的衣篓里瞅了瞅，只剩下最后几件了，一口气晾完吧！然后就回屋午睡。 打定了主意，吉村婆婆那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泛出了一丝笑意，两手艰难地撑着膝盖，缓缓地蹲下身来，拾起湿漉漉的衣服和夹子就要起身，这时候，她听到了院外的小巷尽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侧过了头，望向院门...... “啪嗒~~...啪嗒~~” 那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对和自己儿子和儿媳相仿年纪的男女的上半身出现在了院门口，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白得跟许久没见过阳光一样。 他们得了什么病吗？脸色这么苍白....会是谁家的亲戚呢？ 在那一瞬间，吉村婆婆的脑子里下意识地蹦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近乎快僵化的脑浆迅速运转起来。 是的，对于活动圈子仅限于一百米外的集市和这方小院的吉村婆婆而言，打听那些流传在街头巷尾、家长里短的热门话题无疑是她最好的消遣。正因为这样，几十年的走街串巷下来，不说那天下大事，就说这巷头巷尾、家家户户每天发生的那么些芝麻粒小事，都瞒不过吉村婆婆的一双眼睛。谁家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就算她没有亲眼见过，也早已在私下里和那些八卦的主妇们描述的七七八八了，而现在，吉村婆婆就正试图将那些往想象中的亲戚模样与眼前的两位对上号，嗯，就像最近电视里正在热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情人配对节目一样。 很眼生呢！会是百鸟太太家的亲戚吗？他们是大家族，亲戚多很正常...哦~~不是....不是.....记得他们一家好像在不久前出国去了，肯定不是去登门拜访他们的.....会是去哪家呢？ 眯着眼睛，吉村婆婆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紧盯着那两人的面孔，侧着脑袋，正要将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思考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童音，那是自己还不满五岁的孙子发出的，于是，吉村婆婆赶紧丢下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眼睛向那边瞅去...... “咯咯~~阿姨好!” 又走神了！那小祖宗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恍然回过神来的吉村婆婆，看见孙子正蹲在院门口的活动门下，抬起那只泥呼呼的小手就冲那对陌生的男女的背影挥舞，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小巷中带着轻轻的回声，那神态，仿佛在和某位熟悉的人打招呼一般。巷子尽头，那陌生的女人缓缓地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那位陌生男人的手转进了另一边的小巷之中。 “咦？！风间，跟谁打招呼呢！你认得她么？..就是刚才的那个女的....幼稚园的老师怎么教的，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这情景，吉村婆婆感觉有些怪异，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吉村婆婆笑着摇了摇头，边拧着衣服，边借着刚才的事，正要就此教育一番。然而，还不待吉村婆婆把话说完，却不料往日一直温顺听话的孙子出奇地反驳道。 “才不是咧~~....那个阿姨不就是住在村上家的么？他就是我跟你说的俊雄的mama呀!....哦！俊雄就是和我踢足球的那个小朋友，我记得昨天还跟你说起过呢！” 似乎难得遇见一次婆婆露出“请教”的表情，原本沮丧着脸的小男孩顿时昂首挺胸，一时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兴致颇高地唧唧咋咋说道，清脆的童音如头顶悦耳的鸟叫声，却没有看见头顶吉村婆婆那刹那间变得黑下来的脸。 俊雄？提起这个名字，似乎的确在昨天准备晚餐的时候听到孙子提起过，会是佐伯家的那个小孩么？不对.....不对，如果那个俊雄还活着的话，也应该八岁了，怎么可能还是五岁时的模样....而他的mama，川又家的那个小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她出嫁的那天，我就知道依她那性格绝对会出事的.....她也死了吧！好好的一家人.....太惨了... 那么，这个俊雄就是同名的了，莫非周围最近来了新的住户？！怎么这些天来都没听到搬家的动静？也没听隔壁的冶源太太说起过呢！....住在村上家么？村上家....村上家.....念着很耳熟呢！究竟在那里听到过？ 人老了，思维也比不上从前了，吉村婆婆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身边又一阵清风刮过，卷得插在院门口邮箱中的报纸哗哗作响，一瞬间，吉川婆婆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蹒跚的身体蓦然反常地小跑了两步，踮起脚，伸长脖子，整个身子都伏在了院子的外墙上，满眼不可思议地望向两人消失的那个小巷口。 不知觉间，手中尚未拧干的洁白床单早已滑落在了草地，沾满了泥浆。 “...婆婆~....婆婆~~...” “...村上家....佐伯家....川又家....是她！枷椰子，回来了....” 婆婆忽然间的爆发举动吓了风间一跳，看着婆婆失魂落魄的样子，风间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婆婆这么生气，眼泪汪汪地凑上前来，轻轻地扯了扯婆婆的衣袖，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然而吉村婆婆仍然恍若未觉地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发呆，嘴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尘归尘，土归土.....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请赶快离开....我知道你能够听得到....离开我的孙子，快滚~~” 或许是风间的呼唤真的起到了作用，吉村婆婆低头看了看孙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方向，猛地打了个寒战，冲着院外恶狠狠地咒骂一声，当下，也顾不得其它什么了，蹲下身，迅速抱起孙子小跑着回屋，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所有的窗户也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翌日，吉村婆婆暴毙家中，死因：心肌衰竭。 当天下午，吉村婆婆的葬礼上，风间并没掉下一滴眼泪，父母感觉奇怪，看他年纪小，以为他不懂事，所以并没有责怪他。于是好奇地问他，风间却咯咯笑着，指着巷子的那个方向说：昨晚有位阿姨来串门，硬要拉着奶奶去她家作客，奶奶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临走前紧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张嘴想对我说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见，那个阿姨还问风间去不去她家做客呢！不过，昨天太晚了，我好困，所以没去...... 风间还想接着说下去，父母却脸色凝重地捂住了他的嘴，再三叮嘱不要靠近那条小巷，更不要去找那个阿姨，不明就里的风间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风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最听老师和爸爸mama的话了。 那么，在下次俊雄找我玩的时候，就不去他家好了，不然，爸爸mama一定会生气的。 双腿跪坐在榻榻米的垫子上，低头望着膝盖，这种酸麻感觉，真的很难受，风间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至少这样做应该能够减轻父母的责罚吧！风间是这样想的。 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风间突然抬起头，然后开心地笑了，因为，他看见父母的身后，那扇玻璃拉门的外面趴着一个浑身****而惨白的小男孩，此时，正埋头研究着风间新买的玩具车。 父母疑惑地沿着风间的视线转过头，却看见空荡荡的玻璃门外，那辆崭新的玩具车仿佛上了发条一般缓缓地向前驶动起来。 是风吹的吧！大人们是如此地想着。 ..................................... “我说，响子~~刚才那个小鬼在跟你打招呼呢！看来你对这个地方挺熟悉的嘛！” 眼看着快到目标了，福岛忙着摆弄脖子上的‘拍立得’相机，仔细调试着相机的焦距，再三确认洗照片的药水（有剧毒）没有泄露的迹象后，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冲身后神色萎靡的响子打趣道，不过，也不知这么一动弹是不是扯到了手臂的伤口，一时间，痛得呲牙咧嘴。 “够了~~~很羡慕吗？我倒宁愿一辈子没来过这个地方......好冷....越接近那个地方....我觉得骨头都快冻僵了.....福岛，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响子紧抱着双肩，神经兮兮地往巷子身处瞅着，脸颊刚补上的浓妆也掩不住底色的苍白，听到福岛调笑，立刻下意识地反唇相讥，只不过，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说着说着，那尖利的语调渐渐变成海豚音（颤音），让集聚的气势平白地掉了七八成。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你能够看得到她吗？指个大致的方向.....我把它拍下来......” 两人的脚步仍然不急不缓地向巷子深处走着，两边的低矮围墙上渐渐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蔓藤植物，头顶着炎炎的烈日，阳光照射在身上的温暖感觉，似乎把阴冷的气息和内心的恐惧都驱散了很多，一路上，两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 响子的脚步停在了尽头的小院门前，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然后缩到了福岛身后，偷偷地抬头望向那扇二楼的窗户，那扇半开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窗子后面没有任何人，响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里吗？” 响子的话音刚落，福岛就抬起了头，四下打量起眼前这栋貌似浦东到不能再普通的透天住宅，面前的外墙缺了一道口子，凹凸不平，应该是被什么钝器敲碎的吧！福岛摸着下巴的胡渣暗暗揣测道。茂密的枝条遮住了房子的大部分，从门口只能隐约看到二楼的窗台，院中大约是太久没有人清理了，低矮的灌木丛长得快攀上了围墙的高度，角落里偶尔伸出几支绽放着粉红色樱花的枝条。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尽管如此，福岛还是举起相机，在院外选好了角度，按下了快门。 “咔嚓~~” 伴随着一阵沙沙的轻响，大约三、四秒钟之后，相机的底部缓缓地滑出了一张相片，福岛反手把它抽出来，凌空挥舞了两下，将照片上沾着的药水风干，然后举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