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试炼
“叮”的一声,受到啸音召唤,第一声锤声响起,悠远绵长,此刻时间仿佛凝固。阳光突然变热了数倍,两股热气分别以铁匠铺和玉石堆为中心,从地底冒出,在炎阳注视下连接在了一起。 坐在玉石上的承善承仁这一刻呼吸都已停止了,空气粘稠,像一层膜一样堵在鼻孔处。浑身开始燥热,比刚才在外面的那种感觉不知难过了多少倍。瞬间两人汗如雨下,血管翻腾,心跳如锤。这时二人心里反复默念着第一句口诀:“温时静心守天灵。”开始内视天灵,努力将快蹦出来的心脏平静下来。 阮书生倒似没有受到影响,姿势不变,仍然专心盯着两人。 那一声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开始连续不断的传过来,同“呼哧呼哧”的鼓风声,一同谱出美妙的音乐,极有节奏,连绵不断。铁匠铺中金铁匠眉头紧皱,盯着面前一下又一下挥舞铁锤的徒弟,似乎有些不满意。发怒道:“刚开始这么用力干什么?吃饱了?” 听到这个,那巨人没有任何反应,手却稍稍轻了些。 随着时间流逝,两兄弟渐渐明白了这里的一个让人震惊的道理:其实并不是外界有多热,热的是人的心和感觉。 两人是在习练口诀的过程中发现这件事的。每当他们稍稍静下心时,身上奔腾的血液,如琴弦般颤抖的骨骼都慢慢舒缓下来,身上的躁动一扫而空,一切变得不再难熬。这种惊喜让他们想起第一次吃到麦芽糖的感觉。 阮侍宗平静的看着他们的变化,没有喜悦和惊讶,好似早已料到结果。 随着时间流过,大约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那锤声渐渐雄壮起来,如果你细细听来,都能听到每一锤落下,那柄孤星剑的小小变化。 听着这锤声变化,端坐中的两人刚刚惊喜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他们静不下来了。这一下的变化让他们在火中炙烤一样,毛发开始烧焦,皮肤开始渗血。一旁阮侍宗咬咬牙,强忍着没有出手,他知道这是最难的一刻,也确实有点点失望,但是还想再等等看。 “怎么静不下来了?”承善没有理会身上的巨疼,愈加焦急,接着回想起老金第二句口诀:“锻时静心磨七情。”磨七情,磨七情,这恐惧便是一情吗?不断告诉自己别急别急,慢慢气息也平稳下来。终于在这个关头,将脱缰的情绪控制住。 另外一边,承仁却没有碰到太大麻烦。当心跳加速时,情绪失控的恐惧涌出,他不停对自己道:“怕什么,无非一死而已。”几乎毫不费功夫的将这无尽的恐惧消磨殆尽。 阮侍宗松了口气,看见两兄弟的情况,也大致明白了两人的性情,叹道:“看来哥哥这关难过,弟弟,嘿嘿,甚是无情啊。”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不断的在两人心中涌现,交替来回,循环往复。兄弟两个也越来越镇定,他们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偷生的喜悦,被压抑的愤怒,对过去的悲伤,对这几日来种种经历的惊讶,以及对未来的沉思与担忧,终于不再心动,让自己彻底平静了下来。肚中的药食也应和着锤声,开始不停打转,燃烧起来,化为一股股热流直冲四肢,将干裂的皮肤,破损的面容修复完好,更加光彩。 又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情形再次变化,锤击之音慷慨激昂,旋转反侧,如万马驰骋,若银河落地,同那急切的鼓风之音一同奏出世间最为昂扬的交响。七种情绪同时涌上二人心头,这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一个个泪流满面,却又笑容似花,眉头紧皱,嘴却又合不拢,两双手不停颤抖,无处可放,更是想站起身来蹦跳一番,心中更是狂暴欲炸。 阮侍宗紧盯两人,看着当哥哥的已经七窍流血,表情扭曲不堪,当弟弟的脸上没有多少异动,心下叹息:“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已,谁人受过如此大罪。王承善太多情,极可能会被心思耽误,王承仁太无情,注定会死于非命。罢了罢了,且看道心大师可有方法来化解灾厄。”侍宗此刻深深感到天道莫测,这两个孩子的未来,莫非此刻竟是注定了? 无法去管外界是什么样,两兄弟只知道自己下一刻可能就没命了,热气已经涌入五脏,钻进心肺,钉入大脑,如同毒蛇一般撕扯缠绕,更可怕的是,七情不停在心中搅拌。什么口诀什么治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人同时睁眼想寻求帮助,阮书生心里“咯噔”一声,想着:“终于要功亏一篑了吗?”却发现两人突然间如同泥塑般,安静下来,同时盯向一处。书生顺着两人目光看去,在那目光尽头,一根绿色小草从玉堆中探出头来,静悄悄立着。如果不是认真去看,定会被珠光玉彩遮住双眼。 两人一霎那顿悟,热,是心热了,七情,是心动了。不管这锤声如何,不管自己经历了多少过往,小草能如此安静,自己为什么不能安静些?一切,皆由一心。 兄弟两个对视一笑,看着对方的样子,心中再无涟漪,竟是一点也不用去修那静口诀了。 一旁阮书生长舒一口气,终于放松一些,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心中破口大骂:“王八蛋臭道士,有后招也不说一声,将老子也蒙在鼓里,怎的也得来点酒赔罪不可。”欣喜之余又稍有遗憾:“毕竟还是靠着外物来顿悟了。”转念一想:“不过此等试练从未有人经历过,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错。更有得到顿悟,两人必定能成大器了。” 金铁匠感受到玉石堆中的异常,抬眼望去,心中更是惊讶,道:“莫非他们真是天才不成,再修炼起本门功夫,恐怕不比我差。”一时间竟动了收徒的心思。 这样又过去四分之一个时辰,锤声渐弱,两人感觉更是畅快。这时正在锻剑的巨人眼见火候已到,锤子一停,将手中孤星剑插入水池。“刺刺拉拉”声音响起,白烟腾空,水中红彤彤的剑渐渐变黑。巨人将剑拿出,仔细瞧瞧,拿入锻炉加热,又继续锤击。动作极快,下一声锤响之时上一声仍未结束,如此往复,锤击之音虽然更加清亮,然而频率低了许多,倒似刚才激昂的乐曲结束的尾声。 玉石堆中的两人心知这只怕是到了淬火之时,记起第三句口诀:“淬火静心忘血rou。”此时对二人已经丝毫没有难度了。承善承仁心静如水,安坐泰山,只感觉身上麻痒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无论两人如何静心都无法减弱。似乎皮rou在不停的摩擦,融合,挤压,有无数蚂蚁在身上啃噬一样。二人不敢妄动,慢慢把躯体的感觉剥离,像是自己浮在半空,看着别人受罪。 一个时辰终于快结束,两人身上终于恢复正常之时,一声高亢嘹亮的剑吟从铁匠铺中传出,声传四方。同时,玉石堆中的两人身子中也传出一声尖利的剑吟,和铁匠铺中的那声和在一起,竟分不出彼此。 阮书生这时也见到两人身上如同爆炸般涌出一股阴森寒冷的黑烟,瞬间被蒸发的消失不见。心下大慰:“看来这第一次的效果出乎寻常的好啊。” 剑吟渐渐消失,一个时辰正好过去。 “咚咚咚~”大门此刻也响起,看来刘才李胜二人刚好走到门口。金铁匠看了瘦弱少年一眼,那少年会意,前去开门。然后老金径直走到巨人面前,拿起长剑细细观摩,轻轻抚摸,然后道:“今日还算将就,还剩四日,看你能将这柄废剑打到何等地步。”原来这剑并未练成,还要留到后面继续加工。 阮侍宗看看面前的二人,气质已经大变,虽不会武艺,但是那股自信和沉稳却能让人折服。承善如同一柄剑一般,圆润修长,正直明亮,一旁的承仁却更像一把匕首,尖锐锋利,无情致命。 “好了,走吧,明日再来。”阮侍宗刚要走,却见两人不动,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略一细想,不禁笑了起来,摇摇手走了,道:“等会自己下来吧。”原来两人等一切结束后才发现,肚子里翻天倒海,大便小便都快要憋不住了。 三人都未注意,玉石堆中那一抹淡淡的绿色,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