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霓裳（中）

    三年一度的霓裳汇，三年一度的盛宴。那里云集着最盈盈动人的女子，流转着最为五光十色的华服，在歌舞升平之下，在觥筹交错之中弥漫着世间男人最赤裸的欲望，以及世间女人最虚荣的艳羡。

    春风坊的后院原本只是一大片空荡荡的露台，它唯一的价值便是为了迎接这三年一次的霓裳汇。露台如今全部铺上了百蝶穿花的大红地毯，支起了珊瑚红的柔软罗帐，一座美轮美奂的丁字型玉石高台从露台的正北顶端搭起，以方便那些精挑细选的展服仙子们来回行走展示。高台的两边各摆放着几十张八仙桌，桌上摆放着珍馐佳肴，以供各位达官贵人和老爷公子们享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种有别于正常舞台的设计，正能让那些挥金如土的男人们过足石榴裙下观美人的瘾，这也是为何霓裳汇一票难求的原因之一。

    盛会吉时降至，络绎不绝的尊贵的宾客们纷纷就座，场面好不热闹。为了将这盛事的气氛推得更高，这些来宾们都是清一色轻裘宝带，华冠丽服——有穿着洋缎银鼠袄的，有披着裘皮白狐披风的，还有携带女眷前来的更是会在女眷们的衣着打扮上费足功夫。对于这些活在社会顶端的人而言，霓裳汇是个不得不去的名利场，这不仅仅是为了看华服美人，更是因为在这里他们几乎可以见到一切想要结识的权贵，以方便日后进行官商互利的交易。

    霓裳汇在一片焰火绚烂中正式拉开了序幕——首先出场的是名为“百鸟朝凤”的华服，乃是蔷薇色起花八团倭缎织成的广袖上衣，用金银丝线在衣摆处绣着巧夺天工的凤穿牡丹图案，点缀凤尾的则是细小的玛瑙与东珠；下面配着霞彩千色百花娇纱裙，全部采用香花染料染成，因此裙衫本身就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这套衣裙一出场便让全场惊艳，那些贵妇们几乎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不约而同地催促着老爷们赶紧拍下。几番竞价之后，这“百鸟朝凤”被一位摇着纸扇的中年人买下了，价格是五千金珠。他身边的女眷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约莫是他新宠的小妾，只见她一边矫揉地谢着老爷的恩典，一边得意洋洋地瞟着在场那些没有竞到华服的贵妇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表情。即便价格昂贵至此，这些衣裙几乎全部都是一展出便被贵宾们竞相抬价哄抢；那些不够财大气粗的宾客甚至连女眷都不敢携带，生怕出不起高价折了自己的颜面。

    十多套衣裙一一展示完毕，买家竞拍得豪气冲天，而春风坊更是赚得盆满钵盈。压轴节目之前是歌舞助兴，春风也是大手笔请来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歌姬舞姬，那莺莺燕燕的歌声和曼妙动人的舞姿让霓裳汇更添了几分纸醉金迷。苏劼在后台备场，他从吹起的帘布缝隙中冷冷地扫了两眼那些醉生梦死的人类，他们肆意地大笑和虚假的恭维都让他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感。无论是在四部还是人间，哪里都没有分别，只是人间会将这些丑恶加倍地放大，如今这权贵阶层和市井阶层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那些为一套华而不实的衣裙而一掷千金的生而尊贵的人们，哪里又体会得到黎民百姓的绝望？他还记得小时候坠落到人域时跑过了一片有着破败帐篷的地方，正撞上那些食不果腹的贱民啃树皮和青草——若非亲眼所见，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世上竟有人会那般屈辱地求生。

    “桐蕊姑娘，准备上场了！”身后乐哥一声提醒打断了苏劼的思绪，他轻轻点了点头，抱着琴起身走入帘幕之中。

    诸位老爷公子们期盼已久的时刻——压轴的荻花云裳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荻花云裳虽是遗憾地不能参与拍卖，但春风大姐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这身着荻花云裳的展衣仙子可是比嫣红要美出十几里长街。因此，比起稀世华服，当初为睹嫣红美貌而砸金的男人们自然是更加期待新人的出现。

    两排身着浅纱罗裙，风髻露鬓的侍女打着宫灯，在客席中悠然穿梭。她们一边翩然起舞，一边莲步轻移至白玉高台之上；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只有稀稀落落的清冷的点光映上台幕，如漆黑夜空中的星子。

    此刻，只听一声清幽的琴声响起，有一清丽的女子坐在一弯如峨眉般的新月上，从半空中缓缓降落。起舞的侍女纷纷停下舞步，将手中的宫灯托举向月，如向神明祈福般地虔诚仰望。那女子眉如翠羽，肌若白雪，峨峨云鬓上插着一支玲珑点翠镶珠银簪，仿佛从月宫坠入凡尘。她身着珍珠白软烟罗长锦衣，领口是两层滚雪细纱，衬着她颈部的曲线格外优美；袖口几只玄紫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乎瞬时就会振翅飞走；外披是一件天青色逶迤蝉翼纱，如清雾一般，一簇簇荻花托在薄纱之中若隐若现，远远望去如同被云雾缭绕的天女。而更为精妙的是那条芙蓉色曳地长裙——整条裙子嵌着零星而通透的宝石，闪着璀璨的光芒；裙摆的末端上散落的粉色小花朵，尽管不知道如何制作，但看起来就像鲜活的花朵一般。整套衣服仿佛是月亮的清晖所织就而成，随着女子轻轻舞动弹琴的手臂，荻花云裳如同搅碎晖月映照的水面般波光粼粼，美得那么不真实。她仿佛没有看到向她投来热烈目光的看客们，只是自顾自地弹着琴，遗世而独立。琴曲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像一只温柔的手，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悠长的曲调如同娓娓道来的一段寂寞忧伤的往事，令人不禁潸然泪下。

    一曲终了，在场所有看客们都如痴如醉地沉迷在琴曲的意境中不能自拔。女子微微抬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但她的表情又是那样淡漠，似乎已经看遍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她微微起身，冲着人群缓缓行了一个万福礼，端庄优雅的姿态令人群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举到一半的酒杯都停住了，悬在半空中。

    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掌来，所有人才恍然从梦中惊醒，紧接着潮水一般的掌声与喝彩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春风含笑走上高台，牵着桐蕊的手绕场走了一圈后，冲两边宾客道：“此番霓裳汇因嫣红姑娘不慎受伤不能出席而临时换了主角，希望不要坏了各位老爷少爷们的雅兴。这位桐蕊姑娘为大家献上的云花伴月，算是为嫣红赔罪了。春风在此谢过各位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