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梦（中）

    赫莲这几日学习幻术几乎已经上瘾，她进步飞速，已经能造出不太复杂的建筑，而对自然环境的布局把握更是大大超越了鸿蒙的预期。与之相比，苏劼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完全不在状态，创造出来的花朵如同劈裂的西瓜，树木也都是一副飓风过境的狰狞模样，好不容造好了一个屋子，人还没进去就塌了。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存在时间不足一刻便消失在幻境中，足以证明苏劼练习的三心二意，气得鸿蒙跌足长叹：“要不是主君有令，老夫真不想收你为徒！这这这……简直是砸了老夫的金字招牌啊！”

    话说回来，赫莲喜欢呆在幻境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里气候也可以创造。她一想起幻境外的滚滚热浪就难受，于是把幻境中的气候定格在温暖宜人的点上。此刻她刚吃完变出来的一盘芙蓉糕，看到苏劼蹲在不远处十分茫然地练习着变碗。可能是觉得实在无聊，苏劼便把刚变出的不规则形状的怪碗倒着，一只叠一只垒了起来。赫莲突然灵光一现，兴高采烈地四处奔跑，终于选定了一块空旷的地方，随后她闭上眼睛集中心神，只听见“轰隆”几声响，几块硕大的山石从四面八方滚了过来。她满意地拍了拍石头，又觉得哪里似乎有所欠缺，于是又把这些石头修改得四四方方，大小一致。

    鸿蒙问道：“公主，这又是打算造个什么啊？”

    赫莲吐了吐舌头：“保密！”她顺手招呼着无聊叠碗的苏劼，“小白！你快来帮赫莲一把。”

    “我怕帮倒忙呀……”苏劼摇着头，这一分神，几只碗也渐渐消失了。他又挥手变出一颗十分抽象的树来，“哎，没天赋，在下还是自得其乐吧。”说罢便往树荫下一躺准备睡觉。

    “别睡嘛，赫莲累了，要听小白弹琴。”

    “赫莲乖，别闹。要不我给你再变一棵树，你也睡个午觉？”

    “哼，谁稀罕你的树！”赫莲不高兴了，指着那棵扭曲的树祭起幻咒，只见那片面包一样树冠上突然出现了一堆白鸽，“小白！你再不过来弹琴，我就要小鸽子在你身上拉屎！”

    苏劼吓得立马跳起来，飞也似的逃离那棵歪树。有些小洁癖的他怎么能忍受衣服上沾屎？可在幻境里，赫莲的确是比他厉害多了，万一被那群鸽子追着跑得有多狼狈？他不敢再往下想，只好万般无奈地祭出了惊鸿琴。

    一旁哈哈大笑的鸿蒙无意中看了一眼琴，惊道：“这不是啸色最得意的作品惊鸿吗？！”

    苏劼点了点头，爱惜地抚摸了一下惊鸿的琴身，修长的手指划过冰弦，流水一般的乐曲从指尖流淌而出。鸿蒙陶醉地闭目倾听，跟随乐曲的意境，信手拈来地变幻出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一片飘舞着霜叶的枫林，不远处还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小仙山。

    一曲过后，鸿蒙还意犹未尽中，赫莲却兴奋地望着他变出的那座仙山：“蒙叔，小白，我要去山那边造一个秘境！你们不准偷看哦！”随即她打了个响指，身边四四方方的石头们轰隆隆向山脚下飞去。

    等赫莲追着石头跑远，苏劼捡起一片飘落在惊鸿琴上的枫叶，淡淡道：“蒙叔，你倒是挺会听琴。”

    鸿蒙自鸣得意地捋了捋胡须：“那当然，以前老夫在九重天上也荣幸地听过妙音女神弹琴。小子，你虽然年轻，但这琴技倒是跟妙音女神有些相似，真是难得啊！既然是主君认可的人，资质一定不差，不过你说你怎么对幻术就如此不上心呢？”

    苏劼继续低头捡着琴身上的落叶：“因为我不懂幻术有何用，是像洛枭首领那样，躲在幻境中逃避一切忘却一切吗？”

    “小子，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当年若不是洛枭老大，桀火部早就完了！他是我们的大英雄啊！”

    “英雄？”苏劼的言语中透出一丝不屑，“据说他抛妻弃子，这样的人也可以称为英雄？”

    鸿蒙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洛枭老大对妙音女神一片痴心，世人皆知。当年战乱，血流成河，洛枭老大却坚持护着老弱病残逃亡，这是何等的义薄云天？他也曾派遣一支队伍回天极城去找夫人，可兵荒马乱的，夫人早已被天海转移出宫，而那些将士都被埋伏在宫外的天持军斩杀。”

    苏劼沉默了一阵，忽然眉毛一挑：“蒙叔，若我记得不错，你其实并非桀火部族人吧？”

    “不错，老夫是善法部的。”

    “那你为何会来到北海追随洛枭首领？”

    鸿蒙苦笑了一下：“曾经老夫有一个儿子，温和正直，敦厚善良。自两部决裂后常有战事，双方伤亡不断，那耿直的傻小子第一个站出来对天海进言，说当年事发突然必有蹊跷，望天海以两部将士性命为重，暂时结束争斗，却换来血溅太微垣的结局……天海说，谁再敢蛊惑大众动摇军心，便是同样的下场。此后便真的没有人再敢多言，这战事就这么延续了将近四百年……那天，老夫记得很清楚，还差三日便是那傻小子的生辰。老夫结发的妻子受不住这打击，在他生辰那天自尽了；接着便是有人诬告老夫收了北海的好处，打发傻小子去蛊惑天海停战，好给北海养精蓄锐的时间……”他说起这些往事时尽量轻描淡写着，但苏劼听来却是字字惊心。“所以，老夫背着子虚乌有的罪名背井离乡，只身前来投奔洛枭老大。”

    “蒙叔可有何把握让桀火部族容下你？”

    “老夫与洛枭老大曾经在九重天上有些交情，也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有不忍他人落难的侠义心肠。说实话，当初的确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情来了北海，若他不认老夫这个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朋友，老夫认了，索性求死也罢。但他不仅说服大家留下了老夫，还予以重用，这是老夫万万没有想到的。”

    苏劼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罢了，不说这些伤怀的往事，”弘蒙拍了拍苏劼的肩膀，“小子，你还是颇有些年轻气盛啊，殊不知人生有多少选择，多少变数，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保证尽善尽美。但求问心无愧才是大丈夫之所为。”

    苏劼没有接话，他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琴弦，而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