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夏薇
【叁拾叁】 C城机场,夜。 降落的飞机缓缓放下舷梯,乘客们纷纷离开飞机。 一个女人从舷梯上下来,红唇,冲锋衣,长筒皮靴,衬得女人身形曼妙。她摘下了墨镜,快步走进候机厅,只有左顾右盼的神情还依稀存留少女的韵味。 伊夏薇坐的红眼航班刚刚抵达。她听负责整件事的秘书说会安排人在这里接她,然后将她立刻送往医院。 她面色疲倦,还没有倒完时差,不仅如此,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肥胖中年男人一坐下来就开始打呼噜,震耳欲聋,她根本没有办法补觉。 今夜的天气很好,伊夏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夜空中闪烁的星芒,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因为伊落雨病危而被迫赶回来。 至于是因谁的强迫…… 真是难以置信。 机场大厅中,接机的助理早早地等候了,一看见伊夏薇便接过她手中的旅行包,快步向机场外走去。 他边走边快速说:“伊小姐的情况很不好,全身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目前还在ICU病房,处于昏迷状态。您可能不能同她见面,但需要签署手术协议以及病危通知书……以及……”助理似乎有些艰难似咽了咽口水,道,“准备后事。” 他们已经来到了航站楼外的停车场,向一辆白色桑塔纳走去。 助理说完后便紧张地盯着伊夏薇,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情绪崩溃泪如雨下或者破口大骂等情况,据他了解这位伊夏薇小姐是伊落雨小姐唯一的亲人,至亲之人突逢这样的厄运,无论出现多大反应也不奇怪。 “哦。”面容身形已经脱离少女范畴的女子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任凭他将她的行李放到汽车后备箱,随后自己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助理搜肠刮肚想出的安慰之语没有去处,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只能呐呐地应着,然后疑惑地坐到驾驶座发动汽车。 直到车子开始往医院的方向疾驰,他也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后座的女人很沉默,妆容经过一天风尘仆仆的旅途有些脱落了,她面色冷漠,带着深重的倦意,揉了揉太阳xue,努力想要让突突直跳的筋脉安静下来。 她厌恶医院。 厌恶医院那惯有的如同停尸房一般的味道,真是令人作呕。 自从父母在医院被蒙上白布之后,这种厌恶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真的会死吗?”伊夏薇冷不丁发问,声音却很飘忽,几乎如同自言自语。 助理愣了愣,没有正面回答:“医院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单了。” “哦,这样。”她仓促地笑了笑,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但车子里开着冷气,温度还是很适宜。 伊夏薇却渐渐觉得无法忍受——她猜测大概是c城比西雅图热的多的缘故。她穿着薄薄的冲锋衣还是觉得燥热。皱着眉,她恼怒地将冲锋衣脱下来扔在一边,稍微好了些,但没过多久还是觉得闷热,她又将皮靴重重地扔在地面上。 助理被乱七八糟的声响弄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个大小姐把车子给拆了,他偷偷从后视镜瞄了一眼,看见后座上一片狼藉。 她坏脾气似的皱着眉,几乎快要暴走了,但她这样子却让他想起那些犯了错误的孩子,只能用暴躁的言语或者行为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甚至有些可怜起她来了。 “看什么看!开你的车!”伊夏薇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怜悯,更加怒气冲冲。 真是可笑,她怎么会需要人怜悯,她是那么优秀,学业出众外貌出众,在大学里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连导师都对她青眼有加,承诺如果她继续深造的话,会给予最大限度的帮助。 她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从过去生活的沼泽中挣脱出来了…… 转折点在一个电话之后。 沈熙不知从什么途径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第一句话便是:“她快死了。”他的口气很冷漠,可以想见如果不是需要血亲的签字,他根本不想再跟她说半句话。 她不知道沈熙知道了多少,只是他话语中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尖刻恨意令她窒息。 车子震动了一下,忽然停下了。“到了。”助理说。 她必须拼命奔跑才能逃离的东西,终于又追赶上来了。一夜之间,她从自己成功的生活再度被拖回了现实的泥沼。 —— 伊落雨又被推进了急救室,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手术室外门上的红灯鲜艳刺目,每次抢救的时间都似乎越来越长,令人心惊胆颤。 沈熙木然地坐在等候区,几乎无知无觉。 好像他的父亲来过了,怒斥他竟然为了这么个女人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他指着他的鼻子骂,唾沫横飞,等候区的家属都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医院的保安来将他劝开。这个集团的董事长老成持重了一辈子,却在晚年如此失态。 丧心病狂……吗? 同邵氏作对,用各种手段打压,抢占邵氏市场占有率,甚至不惜利用一直找寻机会报复的林珊,买通邵东身边助理,煞费苦心除掉邵东……或许这些的确是丧心病狂。 不过不重要了,无所谓的。 看着邵氏因邵东从极盛到极衰固然是件痛快的事,但一切都没有她好好的活着重要。 他空有财富,但甚至没法让她睁开眼睛看看他。 伊夏薇一言不发地坐在他旁边,她刚刚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因为身处医院,于是顺便卸了个妆。 卸下了妆容之后她的脸并不明艳,甚至非常苍白,苍白精致的五官,隐隐竟同伊落雨有六七分相似。 她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像她的jiejie。 沈熙扭过头,盯着伊夏薇低着头的苍白的侧脸,这个角度轮廓格外像伊落雨。她也经常这样半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看似温柔和顺的样子。 “医生说她的全身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脑部机理因长期高烧已经陷入崩溃……”沈熙转过了头,语气低柔,道,“你知道这是因为谁吗?” “我对落雨承诺过,会惩罚所有伤害她的人。” 伊夏薇的头垂得越发低,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你明知道,她是为了谁才招惹上邵东。”他的声音重又变得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地向她刺来。 伊夏薇失神地惨白着脸看着自己的指尖。 他的质问变得更加冷厉,“那天,我最后一次见到落雨的时候,你跟谁碰了面?!” —— 伊夏薇的记忆瞬间又回到那一天。 暮夏时分的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她穿着薄薄的碎花裙,忐忑不安地根据短信上的地址找来了这间会所。 短信说得很含糊,但根本无法令她拒绝见面,哪怕冒着风险她也在所不惜。短信上说,有办法可以让她的jiejie彻底离开沈熙。 她被服务生引到了一个僻静的包间,那里已经有个男人在等候了。 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小麦色的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她疑惑着,意外的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 男人侧对着她,姿态很闲适,但浑身肌rou充满了爆发的张力,如同随时会扑起来择人而噬的豹子。 她因着这样的力量而备觉心惊,讷讷地停住脚步不敢往前走。 他却已经察觉到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她一遍,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意:“的确跟她很像——坐吧。”他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伊夏薇知道他说的“很像”是指谁,不由面露不豫。 “其实我见过你。在送你jiejie回家的时候。”男人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不过那还是五年前的事,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现在却和她长得越来越像了。” 后来的几年,每年春节你jiejie回来的时候,就不是由我送回去了。我也就没见过你。不过想必你也看到过一些照片,我跟你jiejie的。” 她脑中飞快的掠过那个半透明的垃圾袋,被仓促撕成片装的薄薄的相片,不由愕然地睁大眼睛,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伊夏薇不敢相信从他薄薄的嘴唇中听到的一切。 “是的。”男人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将她关在我身边,整整两年。你每年的学费生活费由我定期打给你,算做我包养你jiejie的报酬。” 她怔然地呆坐在椅子上,茫然无措:“她……从没跟我提过……” “她永远不会跟你提起我的。”男人冷笑。 …… 他们断断续续交谈了一会,所获的信息冲击力实在太大,她半天没有消化。 在男人慢条斯理地提出,将伊落雨带回他身边,他将给她满意的报酬之后,这种恐慌或者说她内心的矛盾到达了顶峰。 伊夏薇找了个借口躲到洗手间,颤抖着手给沈熙发了那条信息。要求他过来陪自己。 她原本心存侥幸,觉得若是沈熙在此刻肯给予她半分温情,她或许可以接受他同时喜欢着自己jiejie的现况,她可以一辈子只当个暗无天日的情人……她不会争什么,只是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漫长的时间过去,手机始终没有回应。 她终于没了所有的幻想。 她身体里的灵魂仿佛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恍惚地漂浮在半空,冷眼旁观她的行动,另一半无知无觉地走到邵东面前,干巴巴地开口:“我答应你,但你要送我出国留学。” 男人满意地微笑起来,仿佛早有预料,他递给她一个纸包:“今晚十点,会有车子在你们楼下等你jiejie。” 伊夏薇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但她还是如此做了,也没指望会得到什么原谅。 五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伊落雨不再是从前的伊落雨,她也不在是从前的伊夏薇了。她想要的,伊落雨不知道,也没人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