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流
【伍】 伊落雨的身体其实还好，因此经过一天一夜的手忙脚乱之后，她的烧便渐渐退了下去。 只是她神志依然昏聩，脸颊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得泛白起皮。整个人窝成一团缩在被褥里，格外憔悴虚弱的样子。 沈熙几次想同她说话，但是看到她这样，也只得住了口，只是沉默地看着，照顾她。他用湿润的干净棉棒擦拭她干裂的嘴唇，帮她擦拭因出汗而变得黏腻的皮肤。细致又小心。但又因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因此显得几分笨拙。 时不时，他会用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面上的表情从严肃慢慢变得释然。 伊夏薇原本想要靠近，但是看见他目光中的温柔，也只能在不远处，怔怔地停了下来。 …… …… 第三天伊落雨已经完全退烧。 她原本想要立刻出院找新的工作，但是沈熙阻止了她，并说住院期间的费用全都由他承担。她则需要好好休养身体。 “医生跟我说你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胃病，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沈熙的面色少有的严肃。 伊落雨失笑：“能活下去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哪还奢望健康。况且不管营养不良还是胃病，都需要慢慢休养，哪是住院几天就能好的。” “那……”在沈熙刚要说出话之前伊落雨就打断了他：“你如果说出那样的话，让我以后还怎么找你帮忙？”她叹口气，凝视他，“沈熙，我有时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这样帮我，但是够了，真的够了，再多的照顾，我就承担不起了。” “我在追求你。”他认真地看着她，眼色温柔，“所以没有必要觉得受不起。” “砰！”饭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安静，也打破了伊落雨因他的话而产生的呆滞。 她转过头，只见伊夏薇呆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连带着她也有些难堪。 不待她开口，伊夏薇便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一地的饭菜，头埋得很低很低。伊落雨忙说：“等下我来收拾，夏薇你先出去一会吧，不用管了。” 伊夏薇顿了一顿，缓缓地停了动作，慢慢地离开了。 伊落雨这才回过头：“沈熙，话不能乱说。你我才见了两次，说追求是不是太唐突了？我很感激你能帮我，但并不意味着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沈熙微微失神，片刻后微笑：“我不勉强你，我只是说出我的心意。拒绝或者接受当然是你的自由。” 伊落雨觉得荒谬，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也分外让人头疼。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他这种身份的人，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她容貌不算绝伦处境更是窘迫，他会对她这样的人一见钟情？ 这位少爷想玩情圣游戏，但她偏偏不能逢场作戏。 她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时间。 只是两次见面都承别人的情，她自然不能摆出忘恩负义的脸色，纵然觉得他再莫名其妙也只能耐心地应承，有问必答，态度尽可能地和缓。 住了大约一个星期，沈熙终于大发慈悲同意让她出院了。伊落雨简直感激不尽，再住下去她们姐妹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出院的时候沈熙公司要开个重要的会，因此他不能来送她们，但派了司机送她们回家。 伊落雨让meimei先上车，然后对着司机说：“我本不想麻烦你们老板，这些天住院的钱就当我借的，以后会尽数还给他。” 司机彬彬有礼地微笑：“老板已经料到了您会这么说，因此让我回答您，他随时欢迎您联系他，或者来找他。”司机说到这里暧昧的看了伊落雨一眼。 伊落雨有些恼怒，但是碍于沈熙是帮过她的人，不好发作，于是只能转身就走。 … …… 好不容易病好出院之后，伊落雨又开始为生活发愁。 所有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烦恼那些风花雪月，情爱之类的小事。 可是，说要找份工作又谈何容易。 “姐，你可以去沈熙的公司啊。”伊夏薇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伊落雨苦笑：“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伊夏薇依然是不经意的口气：“你问一下而已啊，听说他们那个公司挺大的。” 伊落雨皱了皱眉：“那也是给人添麻烦。工作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就别cao心了。” 伊夏薇不作声，起身回房去了。她打开手机，不管是短信或者来电，统统是零。寂静得如同一个笑话。 她的脸色越来越沉。 晚上的时候伊落雨正在做饭。 没有抽油烟机，油烟将墙壁熏得漆黑已完全看不出原色。黑色粘腻的油垢附着在墙壁的和cao作台的角落，永远无法清除。光线昏暗，厨房里的一切都是油腻而焦黄的颜色，她握着锅铲翻动，被呛得咳嗽不停。 很久以前，她记得自己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当时她唯一会做的是煮泡面。 后来跟邵东在一起，似乎也没有怎么下过厨，只是偶尔为了讨好他炒两个菜。其实她拙劣的手艺邵东是看不上的，不可能跟他雇的特级厨师相比，根本无法满足他从小到大的优越生活所养出来的娇贵的胃。 可后来不知不觉间，在生活的打磨下，她发现自己会做的菜越来越多，越来越熟练。到最后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在菜市场为一毛两毛争论不休，可以在油烟中炒菜，每天为怎样吃得实惠又有营养而挖空心思。 成为了一个她年少的时候最没有想到会成为的人。 伊路雨把耳畔的乱发别到耳后，熟练地炒菜，起锅，一盘简单的青椒土豆丝就好了。 可这就是生活。 简单的，毫无诗意。也最真实。 突然，伊落雨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提示有一条短信进来。 她急忙擦手去打开来看。谁会在这时候给她发短信？ “听说你在找工作？来我们公司怎么样？文案部缺一个跑腿小妹。”是沈熙的信息。 伊落雨哭笑不得。 不用想就知道是伊夏薇告诉沈熙自己的窘况。 但要怎么跟沈熙解释，自己为什么连高中文凭都没有，为什么不敢找普通的工作，为什么不能进别人的公司拖累别人，为什么他即将会被邵东各种威逼利诱将自己撵走。 要怎么跟沈熙解释，自己这些年过的实在浑浑噩噩一事无成，以及跟邵东之间乱七八糟的纠缠。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 所以她只是草草回复了一句，口气冷漠而生硬。 那么多的过去，她一个人知道就好，没必要牵扯不相干的人进来。 刚放下手机不久，手机又重新响起来。 伊落雨看了一眼，还是沈熙。不由无奈地叹口气，将煤气关掉，到阳台去接电话。 伊夏薇听见厨房安静了，本想出去问问晚饭是不是做好了。却意外的看见伊落雨在打电话，还特地去了阳台。 于是她疑惑地靠近。 “不必是什么意思？你不需要工作吗？”刚一接通，沈熙就开门见山地问。 伊落雨背对着客厅，低声说：“我已经欠你不少人情了，我怕还不起。” 沈熙在电话那一端低低笑起来：“再大的人情你都不必怕还不起，以身相许就可以。” “沈熙，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沈熙忽然严肃地说。 她也正色说：“听着，沈熙。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一个人有兴趣，但如果你想要一个猎艳对象的话，我并不合适。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谈情说爱。生活对于我来说是很现实的压力。我不希望欠你人情也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伊落雨苦笑，“虽然，已经欠的很多了。但我会用别的方式偿还的。” “落雨，你的直白常常令我手足无措。”沈熙无奈。 夜晚的星空格外明亮，周围寂静一片，只有微风轻柔拂过耳畔，带来草木的清香。 他撑着雕花铁艺栏杆，音调轻柔和缓：“你感觉不到我在很认真的追求你吗？还是我真的令你这么有压力？你也说了如果要找猎艳对象的话我大可不必找你，所以请相信我的真诚。”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公司是真的需要一个跑腿小妹，我在医院听夏薇跟我提起你的工作履历，你做过很多事，所以应当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你的工资是跟你的能力相匹配的，无需感到亏欠。” “沈熙，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如果你真的尊重我，就请一并尊重我的决定。” 他听着电话那头女人执拗倔强的声音，简直无可奈何。 她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隐情？竟然有人愚蠢到这种地步，妄图所有心事都自己藏起来，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那好，我尊重你。但是有我帮得上的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伊落雨微笑。 她有时会想起五年前。 父母刚刚跳楼身亡，公司破产，她们姐妹两个根本没有经济来源，还有一大批债主天天上门讨债。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她们家公司的消息，言语间都是幸灾乐祸和罪有应得的感叹。 那是……噩梦一样的生活…… 没人给予她们更多的关注，没人同情一家破产公司老板家的两个未成年女儿。 天地间，她们弱小，孤立无援。 没人救她们，她们只能自救。 好像那时不知有谁说过“伊落雨，你只能像垃圾一样地活着”，这句话犹如诅咒，缠绕了她整个青春年华，在她无数个梦魇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