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恐惧
【叁】 这样的巧合简直令她欲哭无泪。 她为了逃开他，特地来到这座沿海的城市，结果竟然还是碰到了吗。 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很明白什么人来到了才劳动主管们亲自迎接，这样一来伊落雨根本没法离开，不然会更加显眼。大厅又太空旷，根本无处可躲，她只能隐在人群后，靠在最角落的位置，拼命拼命压低头，祈求他赶快过去赶快和那些主管开什么莫名其妙的会。 可事情似乎总是不按她希望的那样发展。 她听见他在门口停下了，跟主管们寒暄握手，矜持而克制的声音和语气，不急不缓从容不迫的口吻。伊落雨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天气和时政有那么多可聊。 她瑟缩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想要蜷成一团。 她害怕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于她而言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折磨和梦魇。可他的声音这样清晰地响起，她避无可避。 邵东在等人，那些主管严格意义上并非纯粹只是为了迎接他这个ceo，还有CR集团的重要合作伙伴林氏的千金。而那个林氏千金已经迟到了接近半个小时，未免太过无礼。 他还从未被人如此轻慢，神情也冷漠坚硬如石雕，周身的低气压让努力想要活跃气氛的酒店经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讪讪地停了嘴。 满心的烦躁与不耐，这样重要的商谈竟然让一个大小姐独当一面，林氏也太过儿戏，继续合作的必要性值得怀疑。 目光不耐地扫视全场，他忽然看到一个低着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身影。瘦而高挑，看的出来是个女人，穿着蓝色的普通而廉价的清洁工的衣服，帽子压得低低的。 真的是再普通不过，他的眼神却忽然定住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那么低的埋着头，惶恐不安的，浑身的肌rou都紧绷着，仿佛随时就要跳起来逃走。这样恐惧的感觉。 伊落雨虽然低着头，还是感觉有道视线锁定了自己。 他竟然还能认出她！仅仅凭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形？！ 她头皮发麻，绝望地想，都已经这样了，还是躲不过去吗，真的是命吗？ 邵东抬步，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眼神，向那个身影走去。 伊落雨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绝望一点点放大。 突然，助手向他通报：“林小姐到了。” 他顿住，转身向来路走去。林珊穿着黑色衬衫和裹身筒裙，正式严谨的商务套装，却将她近乎完美的好身材显露无疑，她同他握手微笑，美丽的笑容同样完美，无懈可击：“真抱歉来迟了，让您久等了，还望邵总不要同我这小姑娘计较才是。” “不碍事。”他亦微笑，保持着风度。 两人一起走入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之前，他忽然抬起头，看了一个方向一眼。目光深邃。 伊落雨听见电梯门合上的声音，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她才察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不待多想，她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匆匆离开了CR酒店。 … …… 结束了同林姗的商谈，邵东疲惫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揉着额角。出乎意料，这女人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却是出乎意料地不好对付，十分难缠，事关自家集团的利益，几乎寸毫不让，话又说得滴水不漏，让他有些头疼。 休息了一会，他忽然叫来助手：“帮我查查今天是哪个清洁公司，还有，监控待会也调出来让我看看。” 助手恭敬应声下去了。 他却闭上眼睛，心情莫名其妙变得好了一些。 … …… 回到家之后伊落雨原本恐惧得要立刻离开这个城市，但是静下心来想一想，伊夏薇毕竟还要高考，不可能抛下一切跟她东奔西走，于是这念头又慢慢冷了下来。 她犹豫是否放弃清洁公司的工作，如果放弃，她用的是假名假年龄，邵东大概还没有那么快能找到她，但这也意味着她又要搬离这个好不容易租下的单元房。 伊落雨当然希望随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可是生活的重压令她不得不无力地承认，她只能屈服于现实。不能放弃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哪怕要被她最恐惧的那个人带回她最恐惧的生活里。 天地茫茫，竟然没有她一处容身之所。 不过意外的是，很多天之后，依然没有人找上门来，伊落雨也依旧在那个公司平静地工作着，没有发生任何事，风平浪静得令她有些无措。明明那天在CR，她很肯定邵东已经认出她了。 或许，他已经厌倦她了，不打算为难她想放了她，彻底结束与她那么多年的纠缠，如果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伊落雨庆幸地想。 那么多年，她的心一直被一块大石压着，太多的秘密和心事沉重得令她几乎喘不过气，如今那块大石终于有松动的迹象，哪怕她的心头还是有隐隐一股不安纠缠，她依然下意识地忽略了。 “姐，你这些天怎么了，天天带着笑的，我都不习惯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伊夏薇狐疑地看着她。 伊落雨帮她夹了一片rou片，反问：“怎么，我以前很少笑吗？” “也不是。”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粒，想了一会，说，“只是总感觉阴沉沉的，很压抑，连笑都很勉强，不怎么开心。姐，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 伊落雨身体僵了一下，局促地避开这个话题：“没什么，快吃饭吧，要冷了。”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清洁公司忽然告知她，她被解雇了。 伊落雨愕然地看着负责人，艰难地问：“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负责人冷漠地回答。 她强忍着晕眩，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平静，她镇定地道了谢，镇定地到更衣室换下了工作服换回来时的衣服，然后镇定地离开了公司。 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穹，瞬间把阴沉的天空照亮，一声炸雷响在天际，紧接着就是“哗啦”的雨声。 大雨倾盆。 暴雨顷刻间湿透了她的衣服，淹没了她单薄的身体。 雨点凶悍地拍打她的脸颊，她毫无所觉，木然地走在街上，浑浑噩噩的，茫然的，不知该去向何方。 分明早该习惯了，果然又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吗？先是给她一点希望，又重重地将她扔下。任她在他的权势下痛苦地挣扎，以此为乐。或许此时此刻他正在哪个地方，用嘲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看着她，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诋。 她寒意彻骨，感觉身上每一寸皮肤，甚至皮肤下的每一寸血rou，都在一点点地变凉。 她头一次觉得倾盆大雨是那么恐怖的东西，她在雨中，竟然快要窒息。 这场雨似乎没有尽头，大到无边无际。她不知何时走回了住处，却在准备开门的一瞬间，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