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宗室(一)
卢象升的新军还有一个问题,那便是这支军队的辅兵。 年中的时候朱伟迪大笔一挥,将北直隶的卫所军户几乎抽调了大半,划归卢象升,让卢象升的这只军队人数一下子扩张到四万。虽说卢象升只有管理训练事宜的权力和标营骑兵营的统兵权,不过这万余人马的统兵权还是让很多人眼红。 直接针对卢象升的弹劾没有,不过文官们零星的提醒还是有很多。 经过这么一次参观,文官们又开始了针对卢象升的敲打。卢象升和手下武将和睦的关系,便是文官们弹劾的重点。这次倒是没涉及多少直接利益,只是统治阶级对过于强大的卢象升军事集团的天然警惕。 卢象升也自知手下兵马过多会引起猜忌,早不断主动上疏将骑兵营统兵权交出,朱伟迪也只好同意,这才将争吵平息了一点。 要说朱伟迪对这事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作为帝王,对这样一个实力即将超出关宁集团的强大军事集团,不忌惮是不可能的。 不过朱伟迪还是选择了相信卢象升,也不是因为他看人的能力有多强,只是后世的历史告诉他,卢象升是忠臣。 再说这只军队和传统的冷兵器军队还是有些差别,这只军队的后勤补给还是控制在皇帝手里,毕竟火药和火绳枪的生产工坊都在京师之内,即便真要反,也不是那么容易。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京师武备也不是一年前的状态,经过朱伟迪和李邦华的联手整治,虽说京营还不具备出击打击敌人的实力,不过守城还是毫无问题。京师军队扩张的速度,也远比大明任何地方都要快。 大明的中央军正在迅速恢复实力,强干弱枝的格局将再一次形成。 对这一点,各种官僚集团有不少人已经察觉,甚至有人已经通过朱伟迪上台以来的动作摸清了皇帝的真实意图。不过,各种利益集团从来都不是一个整体,在没人动多数人蛋糕前,他们很难抱团。 看多了大明文官的嘴脸之后,再想想自己在以前在工地上接触过的各种现代官僚,朱伟迪觉得官僚这种生物,其实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德行,人性这玩意自古从来都没有变过。除了见过大乱时生灵涂炭惨状的官员,很少有统治阶级能做到克制自己贪欲。 翻看了大明的历史后,朱伟迪更是觉得,正德朝的刘瑾,和文官们比起来谁更道德沦丧些恐怕也是个说不清的问题。 看大明史书上刘瑾的行为,他打压文官不说,他的新政还把手伸到了军屯那边,在得罪了文官集团后,连同武将集团和宗室一起得罪干净了。这样作死的行为,很难说不是正德皇帝授意下的行动。正德朝不时发生的政变,也很难说不是皇权和各种利益集团的政治斗争。 朱伟迪庆幸的是,他有外挂,可以在不动多数利益集团蛋糕的前提下进行扩军。 不过,如今他也开始有些缺钱了,面对这么个大烂摊子,他能想到的法子就只有祭出权阉去和各种利益集团进行殊死的搏斗,抢夺那不多的蛋糕。 执政一年多,朱伟迪对大明各处的蛋糕还是有了些了解——农税商税这一块,很大一块都被免税的官绅宗室等拿去,而数额巨大的海关税则被武装海商和官僚们共享。 在官绅优免和隐田上动脑筋,张居正那样的大政治家都只在隐田等小事上了动了动脑筋,还没完全执行张居正就死了,从张居正死后被清算的惨烈状况看,想在这事上动脑筋难度也不是一般大。 而收商税,万历皇帝的矿监之类的自然不必说,天启帝还没多少逼着下面收商税的动作,就不得不祭出魏公公,让党争白热化,结果把一堆大事都办砸。即便如此,天启年间每年还是有超过一百万两的财政赤字,要大收商税,现在就再弄出一个九千岁出来咬人恐怕都不一定办不到。 至于关税,大明朝想拿这块大蛋糕的人不要太多,大把的商税都收不上,更不要谈这个了,要动关税这块蛋糕,不光要搞掉大批官绅,还要搞定郑芝龙之类的武装海商集团,难度比起收商税还大。 至于税务的分配,三千万两左右的税务,如今各地上缴中央的不过是三百万两不到。这里看似有利可图,不过要厘清大明的税务问题,从地方派系手里拿走税权,难度也不是一般大。不说别的,满清最有作为的皇帝雍正也只是仗着八旗的屠刀才收了部分火耗上去,地方最后还是保留了收取火耗份额的权力。 税务分配中占比的军费这一块,文官和太监们要通过漂没和各种孝敬等分去一块,武将们要分一块,而强势的如关宁军阀集团,仗着后金的威胁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和朝廷抗衡的实力。对这块蛋糕动刀,纯粹是取乱之道。 倒是宗室看上去最容易对付,那帮老朱家的子孙被当猪养了这么多年,里面也不会再有朱棣一样既有雄才大略运气又好的人物,基本已经没了闹出大乱子的实力,不过也难保里面没有想做朱棣第二的人,如今外面有后金,国家安全时刻受到威胁,对这些人动手,也需要掌握好火候。 光是简单想了想,朱伟迪就发现,大明朝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没有一个是好处理的。他也有自知之明,清楚以自己浅薄的政治智慧,实在玩不转这些,暂时放弃了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稍微有点不甘心,回京之后,便召见了内阁次辅李国普。 例行的礼节过后,朱伟迪开口问道:“先生,如国库入不敷出,内帑也是日渐空虚,各地又连续遭受大灾,爱卿可有法子解决。” “回陛下。财计,无非开源节流四字。” 这不是废话么,李国普虽然还算是正直,不过终归也还是官场老油条啊。 朱伟迪突然想起卢象升对他这问题的回答,卢象升告诉他可以削减他手上新军的军费,军费削减了,拿什么去打鞑子,自然不行。 愣了会神后,朱伟迪决定不再绕弯子,“朕近日翻看了宗室玉碟。” 作为内阁次辅,李国普哪里不知道宗室如今已经成为财政的巨大包袱。不过这种得罪人,甚至还可能要替皇帝背黑锅的事,会轻易发话的只有愣头青。 李国普沉默了一会后答道:“祖制,不可轻动。” 朱伟迪摸了摸额头,“朕知道,非是眼下窘困朕才思虑此事,如今宗室人数已有二十万之巨。宗室只靠俸米度日,生计艰难的也不少。长持以往,国将不国。” 既然皇帝把这事搬到台面上来说了,李国普也再无顾忌,开口道:“微臣以为,可将宗室远支于玉谍除名,令其自力更生,朝廷可免税几年,亦可令其参与科考。宗室为国之贵胄,事体重大。微臣之议也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妥当,陛下可下旨令各官各宗藩进言,多方商议后再做定夺。” 这种政策,完全是治标不治本。朱伟迪也不是不知道实情,那些远支的宗室,也没有消耗多少财政资源。 对宗室远支,各地方官其实早就懒得搭理,高兴就给点救济,不高兴就任由他们饿着。最要命的是大明的祖制不让这些远支宗室光明正大地去自谋生路,这些宗室大部分都是穷困潦倒,路子活一点的会偷偷自谋生路,其中还有落草为寇的,呆笨的活活饿死的也有。 这个事情,终归是驳了皇家的面子,官员们也不敢拿到台面上说,这事就这么一直拖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解决。 李国普的意思显然是借这事看看各宗藩的反应。 朱伟迪想了想,这李国普也终归不是刘伯温之类的大才,去指望他也实在不是很靠谱,这事也确实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只得先按他的办法来。 朱伟迪知道廷议这事,不和文官通气的话,再加上各个宗藩的意见恐怕没有个大半年是不会有结果的。不过把那些远支的宗室除名,好让他们能光明正大的自谋生路,也给他们一条出仕的路子,这事倒是可以直接推行,拖了这么多年了,也要给那些人条生路。 见完李国普后,朱伟迪召见了文官各个山头的头目,和他们通了下气,严词暗示他们不要提削藩的事,不过削减宗室远支的议案要迅速通过。 削藩这种事,不用朱伟迪吩咐多数文官也不敢提,谁都知道提削藩的人,很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汉朝和大明都有血淋淋的例子在。 敢提这事的,忠心为国的有,不过多数都是揣摩帝王心思,想靠这个搏个前程,朱伟迪的暗示就是要这些人收敛些,对削藩这种事,他暂时还是决定放弃,等到后金灭了,边墙问题解决,要解决这帮人也简单。 朱伟迪在第二天便下了道圣旨,商议削减宗籍。 事先通过气后,这事在文官集体里倒是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反正也没有碰他们的利益,何况文官们也一向对宗室看不顺眼。 抱着祖制不放的文官也有,数量不算多,朱伟迪也想不通他们是什么心态。反正这些人官位都不高,也影响不了大局,朱伟迪也就懒得去搭理他们。 和朱伟迪预料的一样,自然有大把的文官们看出他其实已经动了削藩的心思,想搏前程的自然也不少,有趁着朝堂上商议这事提出削减宗室开支的,有些激进的甚至把降等袭爵的建议也抛了出来。 对这些上疏,朱伟迪下旨处理得倒是非常快,下了严旨斥责他们,将这些人统统贬官。这些人冒出头来,不先罚他们自己的名声败坏了不说,各个藩王们的反击也会让这些人不好过,惩罚他们也未必不是种保护。 将迫不及待跳出来的小虾米处理掉后,朱伟迪也在淡定地等待,他要看看大明的宗室们对此事的反应有多激烈,也好决定等屠刀握紧了后怎么处理这群肥得流油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