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恻隐之心
拴在树上的大青马拼命向后拖拽着缰绳,发出一声声惊恐的求救般的嘶鸣。 冒顿非常熟悉黑熊的习性,别看它们体大力壮,却非常胆小谨慎,在没有感觉到危险时,它们会尽量选择躲避。一旦遇到它们认为的危险,又会不顾一切地发起进攻。 大青马急躁的啸叫显然让黑熊产生了警觉,黑熊仰起鼻子捕捉着奇怪的气息,接着便要转身遁去。 冒顿看到,那女猎人猛地立起身来,盲目向黑熊射出一箭,同时向前跨了两步,走出了隐蔽处。 冒顿大惊,女猎人那一箭根本就没有射中黑熊的要害,这样盲目行动,无疑暴露了自己,引来黑熊的报复性攻击,此时,你即使想逃跑都来不及了,黑熊很快就要对你发起进攻了。 果然,冒顿看到,女猎人的那支箭只射中了黑熊的颈部,并非黑熊的要害部位。 黑熊在中箭的同时,也肯定看见了射箭的人。 黑熊发出一声威胁性的低吼,笨拙地向女猎人猛冲过来,撞得树木哗啦啦一阵响动。 在接近女猎人几米远的地方,黑熊再次发出一声吼叫,奋起前掌就要向女猎人猛击。 冒顿知道,黑熊在发起进攻时总要将两只前腿高高地举起来,将月牙状的胸部暴露给对手。 如果与其它动物决斗,对方是无法接近它的,一掌甩出去,总能让对手翻几个跟头。 可与会使用工具的人对阵,就露出了致命的弱点。 冒顿已来不及多想,就在黑熊向前跃起的刹那间,矫健地射出了手中的箭,正中黑熊暴露出的月牙状的胸部。 黑熊不情愿地收起了进攻之力,迟疑了一下,痛苦地慢慢倒地,猛烈抽搐起来。 那女猎人显然是惊呆了:自己明明射出了一支箭,怎么会有两支箭同时射中黑熊的胸部呢? 女猎人没有立即去理正在抽搐的黑熊,环顾四周,明明是在寻找出手相帮之人。 女猎人正疑惑间,冒顿从树上滑了下来,健步来到女猎人面前,愤怒地指着女猎人,喝斥道:“有你这般狩猎的吗?你那一箭如果射不中要害,你斗得过粗暴的黑熊吗?” 女猎人呵呵傻笑着,不屑地说:“哪能射不中呢,这么近的距离,又早有准备,要再射不中,活该当黑熊的干粮啦。” 黑熊已不再抽搐。 两人来到死熊跟前,冒顿弯腰拔下自己的箭,在死熊背上擦了擦,插回箭囊。 冒顿已完全明白,女猎人开始射出的那一箭,就是为了引黑熊向她发起进攻。 此时,两人的心里都对对方产生了无比的敬佩之情。 冒顿不但佩服女子的箭法,更佩服女子的胆量和狩猎技术,孤身一人竟然敢猎取凶猛的黑熊。 女猎人则敬佩冒顿的爬高技能,抬头望着高高的树冠,说道:“我说嘛,这几日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还想呢,这人的潜伏技术实在是太高明了,自己竟然寻他不到,原来你隐蔽在树上呀。那么高的树,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冒顿听女猎人说早已发现了他在跟踪人家,立即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更不知如何作答。 女猎人哈哈大笑,笑声引得冒顿不由得抬起头来去看她的脸。 这一看不要紧,冒顿立即大吃一惊。 冒顿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脸。 只见一块亮晶晶凸凹不平的疤痕几乎占据了女猎人的整个左脸,那疤痕在日光下泛着幽幽的亮光,与右脸娇美的面容相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一个阴阳脸,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冒顿急忙低下头去,看地下已经不再挣扎的黑熊。 女猎人看在眼里,哧哧笑起来,说:“我很丑是吧?没吓着你吧?” 冒顿本不想再瞧那张丑脸,听女猎人的笑声很美,又觉得人家在问话,自己不回答不太合适,便再次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与女猎人正视,看到女子在发笑时那半张丑脸又多了皱折,越加难看了。 冒顿心想,这疤痕显然不是先天带来的,难道她遭受过什么大难吗? 可又不便问讯。 女猎人似乎明白了冒顿的心思,解释道:“一次我在老林子里与一只黑熊相遇,我本无心伤它,可它却一掌削去了我的脸。” 冒顿本来也经历过那种惊险场面,要不是树上的陌生人在关键时刻射的那一箭,自己早已命丧熊口了。 本来生死悬于一线的惊魂时刻,女猎人谈论起来却轻描淡写,像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又像那件事太不值得一提似的。 听着女猎人用轻松的口气谈论自己的不幸,冒顿钦佩地说道:“你好厉害呀,竟然能从熊爪下逃脱。” “我与黑熊斗了几个回合,我还是胜利了。从此我发誓,一定要亲手杀死一百只黑熊,以报毁容之仇。” 女猎人轻松地说着,还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冒顿明白,在女猎人随意的话语后面,是人与兽你死我活的恶斗。 当听到女猎人说要杀一百只黑熊来报仇,暗自思忖,这女子好大的志向,好重的心计。 冒顿再次将目光瞧向女猎人,问:“你现在杀了多少只了?” 女猎人指着地上的死熊说:“如果算上这只,才杀了十五只。不过,这一只你也出手了,不能算。” 冒顿在心里说,我虽然射了一箭,不过,那是多余的一箭,有你的那一箭已经完全可以致黑熊以死地了。 想到此,冒顿踢了一脚地上的死熊,不好意思地说:“熊是你杀死的,我那一箭多余。” 女猎人迟疑了一下,不客气地说:“道也是。不过,感谢你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这只死熊就归你了。” 冒顿笑了,在心里说,我要一头死熊干嘛? 再说了,我怎么能要别人的猎物呢? 冒顿急忙摆手拒绝,说:“我整日逍遥在林子里,要死熊干嘛?一点用都没有,还是归你吧。” 女猎人觉得这青年好奇怪,哪有说猎物没用的猎人?
既然没用,干嘛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狩猎呢? 她再次上上下下将冒顿看了又看,便看到了冒顿箭囊里的箭镞,羡慕地说:“你好富有呀,竟然有满满一箭囊箭镞。” 原来,匈奴人当时还不会制作铁箭镞,猎人使用的箭镞多为碎石片,或将树枝削尖了替代箭镞。 在复土战争中,他们从秦军手中获得了不少,又大都存在龙城,流入民间的非常少。 虽然后来有人展转从秦地获得了一些,数量还是及其有限。 在猎人的眼里,箭镞是非常奢侈的物品,射出的箭一定还要找回来。 所以,冒顿离开龙城时,什么东西都没带,惟独带了两大箭囊箭镞。 有了自己的营地以后,冒顿将其中的一个箭囊放在了营地,只带了一个箭囊在身边。 此时,听到女猎人夸他的箭多,不屑地抿了下嘴,得意地笑了。 冒顿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一个女子,怎么也喜欢狩猎呀?” 女猎人叹息一声,脸上立即现出了无奈,说:“不狩猎又该咋办?我父亲在复土战争中丢了一条腿,已成残废人了。前几年我家的羊群又被强盗抢走了。我是家里的老大,弟弟meimei们都还小,不狩猎家里人就得饿肚子呀。” 冒顿的心里顿时产生了同情。 他侧脸再次打量女猎人,心里说,难道她家连味美的羊rou都吃不到吗?便问:“你家没牲畜?难道就靠你狩猎过活?” 女猎人说:“这几年我用熊皮、虎皮、狼皮换回来一些,但仍然要靠猎物裹腹,只有猎不到猎物的时候,才不得已杀羊充饥。” 冒顿的心中再次浮起怜悯之情,想到女猎人刚才夸他的箭镞多,不由得看向女猎人的箭囊。 一看之下,冒顿大惊:女猎人的箭囊里竟然全都是用树枝削成的箭镞。 而仅有的两支铁箭,现在全都插在死熊的身上。 若此时再有猛兽出现,她只能使用树枝箭镞应对了。 冒顿清楚,面对猛兽,铁箭镞和木箭镞的力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冒顿的心里顿生恻隐之心,伸手从箭囊里抽出一大把箭镞,递到女猎人面前,说:“这些箭镞就送你使用吧。你是猎人,哪能用树枝对付猛兽。” 女猎人向冒顿的箭囊里一看,冒顿的一大把就抓出了箭镞的一半,惊奇地想到,这人究竟是干啥的?出手竟然如此慷慨。 女猎人心中喜欢,但如此贵重的东西,哪好意思伸手去接,急忙推辞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出手相助,已经非常感谢了,哪能再要你的东西呢。” 冒顿也觉得有些唐突,不知该将手缩回来,还是该继续劝对方接受,一时好生尴尬。 僵持了片刻,女猎人看到冒顿一脸的诚恳,不象是在取笑她,便从冒顿手里轻轻取了两支箭镞,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既然你慷慨相赠,那我就不客气了。剩下的,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