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私语

    迎春道：“要不就不要算上我吧。我一贯不擅长这个，去了也只会拿了笔杆思量半日，也写不出什么好的来。”探春今天本来是和湘云宝钗在王夫人的院里看账册，中途被宝玉拉了来，道：“二哥哥，咱们这段时日俱都管着家，怕是没那功夫。”惜春还小，一团孩子气，且她素来是个冷僻的性子，常闷了声不说话，自是随了大流。黛玉见了，心中松了一口气，也道：“我虽没什么事，但自幼不过跟着夫子读过几日书，认得几个字罢了，哪里能写诗呢。”宝钗却是微微侧目，笑道：“林家乃诗书传家，令尊林大人还曾是探花，林meimei这话可是过谦了。”黛玉笑道：“这话可不是哄人的。我在家时，多是学着如何女工针黹，理家管账。念了几日书，不过是为着看账册容易，不是睁眼瞎罢了。”宝玉听了，心中怏怏：原想着林meimei形容飘逸袅娜，必和自家妹子一样，都是学过正经念书习字的。如今听来，却是又一个珠大嫂子。

    湘云笑道：“如此看来，要起这诗社却是不易了。二哥哥，你成日家也是无事，要不也跟着咱们算算账，理理账本吧。”宝钗也道：“宝兄弟，你日渐大似一日，也该学着与外面的爷们交往，学着些经济仕途，将来也能应酬世务。”宝玉见俩人少有的意见一致，只是自来他就厌恶这经济仕途的话，不喜道：“这些事与我又有何相干。我愿和你们待着，不沾那些臭男人的须浊气。”李纨笑道：“女孩子总有出阁的那一天，难不成陪你一世不成。到了那时，你又该如何？”宝玉道：“那时我就化成轻烟，风一吹便散了，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

    宝钗听了这话，心中叹气。湘云自小就与宝玉相熟，俩人又是一块长大，知道他的呆性，这话都不知听了多少回了，因而也未往心中去，依旧笑道：“既如此，你一个人待着也是气闷。正好如今园子里的百花都开了，不如跟着大奶奶，学着做些胭脂香料，回头正好送到我那儿去。”宝玉觉得正合心意，便应了。李纨笑道：“宝二叔弄这些东西，可得小心老爷知道，又该不高兴了。”宝玉扭道：“大嫂子，你就放心吧。我只在这园子里，决不出去的。老爷又哪里能知道的。”李纨拗不过，只得同意了。黛玉见了，若有所思。

    到了晚间，探春回来，黛玉便往她屋子里去，笑道：“你如今是越发忙了，想见你一面，还得寻了晚上过来。”探春已是盥洗毕了，跟前就侍书服侍着，坐了炕上。听了黛玉的话，她倚了迎枕，叹气道：“不过是瞎忙罢了。跟在我们太太身后，想省些银子，还是入了旁人的手里。”黛玉奇道：“此话怎讲？”探春道：“府里冗余沉杂，支目繁多。且不说别的，就拿咱们每月的胭脂头油来说，外面买办支了这项银子，买的都是些不堪用的东西。发到里面来，我们还得拿月例去另买，方才用得。如此一来，却是拿了府里的银子喂饱了这些蠹虫。我有心想发作他们，可这些人要么就是我们太太带来的陪房，要么就和那些陪房有连带的，再就是连着大太太那边，盘根错节。内院的管事明知东西不好，情愿得罪了里面的，也不愿得罪外面的。我们太太虽说要请节俭持家，却对这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焉知这后面有些什么。”

    黛玉想了想，明白了探春的意思，怕是王夫人拿了府里的银子填了自己的私房。便道：“这事即便是如此，也奈何她不得。人家毕竟是管了几十年的家，又是太太。只是你，若是太明显了些，这将来怕是有难为你的时候。”探春冷笑道：“即使我对着她千依百顺的，又如何？将来也不见得就会记得我的好，说不得就随便打发了，扔到哪处去了。”

    探春如此说，却是有她的原故。从前赵姨娘不着调的时候，王夫人对她千般羞辱，万般打压，也算说得过去。毕竟是赵姨娘自己生事，又做得太不像了些。如今赵姨娘听了探春的劝，敛了性子，王夫人还是三天两头的借故数落一番，或是纵着跟前的人肆意在其面前挑拨，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儿，引着赵姨娘上套。探春便有些不满，再细思量从前自己与赵姨娘不和的事儿，十之八九都是这么闹将起来的。王夫人真个是坐山观虎斗，隔山打牛了。可恨自个彼时那般听信王夫人，甚至不惜踩着自己的生母庶弟。如今看来，却是被她当着枪杆使了。

    黛玉在荣国府里住着，多少知道一些王夫人院里的事情，知探春的心事，也就不再多劝，另道：“我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探春道：“什么事儿？”黛玉笑道：“今儿见湘云让二哥哥跟着珠大嫂子做胭脂香料。我就想问一句，珠大嫂子惯常做这个吗？”探春笑道：“原来是这事，难怪你会问起。别看咱们的大嫂子平日里寡言寡语的，常只做些针线活计，却是个做胭脂香料的行手。我听她跟前的素云说，从前大嫂子在娘家的时候，因家里不怎么让其念书，闲暇时便自己找些书照着方子调制花儿粉儿蜜儿的。日子久了，却是小有所成。后来嫁到咱们家来，无事时也会弄弄，有时候也拿着送送人，都道比外面的买的还好。后来是因着珠大哥哥去了，她守着寡，就不用这些香粉，便很少再做了。这也是为何让她管着园子里收花草香料的缘故。”又道：“你怎想起问这个？”黛玉笑道：“我也是闲着无事，因凤jiejie跟我说想寻个好行当做生意开铺子，便想做什么好。”

    说起铺子，探春赧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林jiejie。这些时候管着府里的琐碎小事，已是很久没有往锦绣阁送绣品了，还白占着三成的股，却是拖累了jiejie。”黛玉笑道：“你这不是忙起的吗？我在这边，也是看到了的，确是身不由己。再说锦绣阁那边，原就是想着你在府里总有那不趁手的时候，入了股，也是我们的一番情意。你且安心忙自己的，等这阵子过去，再说这些事，就不要cao心了。”黛玉宽慰了探春几句，就起身回去安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