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走动

    就听上首的贾母对薛姨妈道：“我老婆子说句话，姨太太可不要生气。宝钗到底不是咱们家的人，管着这收进卖出的差事，就怕有那一起子眼皮子浅没见识的下人们胡沁，说什么假公济私的话儿，没得委屈了她。”薛姨妈听了这句，忙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宝钗到底年轻了些，没经过事。”王夫人听了，隐有不快，便道：“如此一来，咱们可得另找人来。只是一时半会的，哪里去寻那知根知底又懂花草的人儿？”话音才落，就听有人道：“宝二爷来了。”

    宝玉进了屋子，给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请过安，就被贾母拢到怀里。宝玉笑对王夫人道：“才刚进来，恍惚听见太太要寻知花懂草的人？可是为何？”凤姐快人快语地将事儿说了，宝玉就道：“我倒是知道一人，正巧也住在园子里，却是咱们的大嫂子。旧年珠大哥哥在的时候，大嫂子常植了花草，采下来晒干了做香料，填在荷包里，还送了我好几个，挂在柜子里，却是比外头买来的还要好些。”

    王夫人听了，眉头微皱，道：“她素日就在自个房里待着，身子又不大好，三病两痛的，还带着兰小子，交与她怕是有些难为。”却听贾母道：“我看宝玉提的不错。珠哥儿媳妇是咱们家的人，寡妇失业的，成日家也没什么事，交给她，也能打发打发时间，心里也松快些。”王夫人心中不乐，但却是没有再开口。贾母又对探春道：“这法子既是你想出来的，后面安派人手的事也就交与你吧。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了。咱们府虽说如今也减省起来，可银子还是流水般的花了去，也不知省到哪处去了。倒是这法子好，实实在在地看得见，又另有了出息。”

    凤姐听了，深有同感，却觉得这话隐有所指，看了王夫人一眼，没有吱声。不多时，有媳妇子进来回话，道午膳已是做好，送饭的媳妇子们已在廊下候着。王夫人和凤姐自去张罗。薛姨妈因着刚才贾母的那一番话，心底有些不舒服，寻了个借口，带着宝钗回了自个的院子。

    而李纨听到凤姐带过来的话，有心想推却，但到底是贾母亲自开口吩咐的，只得应承了。次日，探春湘云宝钗三人便去了园子里，寻了一处花厅，唤了园子里的mama们来，将安排说了，众人想着以后打交道的是老实厚道的珠大奶奶，心中欢喜。这三人又从素日里安分老实的mama中，拣那会园艺农事的，按人分了地。管地的想着一年还能有四成的红利，收成越好，出息就越多，自是想着好好干；没管地的想着不出力还能有一两分银子拿，都感恩不尽。报与贾母知道，老人家亦是欢喜，对探春又是多看重了几分。府里的奴仆们察言观色，平日里对着探春办事回话也老实服帖了几分，真真是众人抬柴火焰高，凡经探春之手的事都顺溜了起来，连着王夫人都无话可说，只得心底再暗作打算。

    且说黛玉听了这话，又见王夫人这般神情，知她心中不痛快，心头暗乐，又有些担忧。在贾母跟前说笑了几句，用过了午膳，便带着人去了大观园里的蘅芜苑歇息。凤姐记挂着贾琏的话，且不用管家，下午也没什么事儿，便在午歇后进了园子，来寻黛玉说话。

    才踏进蘅芜苑的院子，就见里面鸦雀无闻，静悄悄的。凤姐带着平儿，从廊下走过，往窗子里看了看，就见探春躺在美人榻上，还在沉睡。侍书守在跟前，也是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凤姐便放轻了脚步，去了黛玉的屋子。此刻黛玉已是醒了，坐了绣架前拿了针线，心中琢磨如何下针。正沉思着，忽听有人笑道：“林meimei这是想什么呢？这般入神？”黛玉抬头看去，却是凤姐平儿俩人站了门口。

    黛玉忙起身迎了她俩进来，又吩咐鹦哥去泡茶，笑道：“琏二嫂子，平儿jiejie。”凤姐笑道：“还是叫我凤姐吧，听着顺耳，她们姊妹都是这般叫的。”黛玉笑着应了，又请凤姐坐。凤姐没有急着坐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却见条案上摆着石头盆景，一架纱桌屏并个墨烟冻石鼎，床上吊着水墨字画白绫帐子，窗下搭了矮几，桌上摆着几部书，茶奁茶杯等物。凤姐笑道：“meimei这屋子倒是雅致得很。不像有些人家的闺房，进去满眼金晃晃的，没得闪了眼睛。”黛玉笑道：“凤jiejie谬赞了。我不过是瞎收拾罢了。”

    凤姐坐了矮杌上，道：“meimei住在这里可还习惯？如今我身子不好，已是不管家了。若是从前，缺了什么直管向我要去。”黛玉对面坐了，笑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老太太那边时时遣人来问，探春也在旁边住着，一应用度都毋需我cao心。不知凤jiejie可是大安了？”凤姐道：“好些了，只不过太医嘱咐还要多调养些时日。”接着便和黛玉聊了起来，问她扬州那边可还有亲眷，来的路上如何？如今在那边府里住着，家下人等可还听话。又说了些大姐儿的趣事，黛玉也跟着凑趣，说了一会子话，就听探春那屋似有响动，想是醒了，丫鬟们打水进来洗脸梳头。

    凤姐就笑道：“从前忙惯了，如今歇了下来，长天白日的，却是不知做什么好。今儿来了meimei这里，就有了个说话的地儿。往后我若是常来，meimei可不要嫌烦。”黛玉笑道：“岂敢岂敢，凤jiejie想来，只管来就是了。就是怕没有好茶好果子伺候，你瞧不上这里。”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俩人又说了几句话，凤姐便带着平儿辞了去。经过探春屋子的时候，又和探春打了个招呼，一径出了院子。

    走在园子里的小路上，凤姐问平儿：“刚才那茶你可喝了？”平儿道：“我抿了几口子，尝着却是比咱们往常用的要次些。”凤姐笑道：“怪道老太太那天会那般说呢。咱们二太太却是太会当家了，紧着老太太，却剋着姑娘们。咱们家里的姑娘也就罢了，林姑娘是客，也是这般，没得叫人小瞧了去。”想了想，又道：“是了，如今理事的是三位姑娘，自是没有银子贴补。”又叹道：“也就是我，舍得拿了私房出来。”说罢，也不再说话，扶了平儿的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