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说定
既然说好了开刺绣铺子,黛玉便和云姨娘日日在府中琢磨着如何用刺绣的针法体现书画的韵味。书法倒罢了,可以按着笔画的顺序,通过丝线颜色的深浅和针法的排布体现笔力的轻重缓急。画却不一样:中国古代画分为写意和工笔两大类,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不似西方的油画那般有立体感,俱是平面的。且写意强调的是画面的意境,带着一种朦胧美;工笔画则重在对细节的勾勒,力现画面的精致。即使在针法上下了功夫,也不过比一般的绣娘绣出的略好些,还应着重体现所绣画面所要传达出的神韵,才能吸引人。 黛玉冥思苦想了好些时日,突然灵机一动:对于写意画,重在增加丝线的颜色。通过循序渐进地颜色变化,来体现写意时笔墨的轻重浓淡;而对于工笔画,引入西方油画对光线、视觉和颜色的把握,将平面的二维图像构建得有质感,并且使用颜色艳丽的丝线,浓墨重彩。 想到就去做,黛玉忙找来云姨娘,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当然,有些话对于云姨娘来说完全是陌生难以理解的。所幸此时已有西洋的物件进入人们的生活中,如凤姐房里的自鸣钟。虽说这些只能在大户人家里见到,但林家亦非平民小户,云姨娘也略见过一些西洋的画儿。黛玉便用尽可能简单浅显语言解释了光线、透视的意思,又和云姨娘一道描图样。为了真正地体现出这种效果,黛玉甚至将画立起,将烛光打在上面,以求在刺绣的时候能形象的感受到。 这期间,郝管事来过几趟。他在江南那边采买了许多的绸缎布匹回来,如妆蟒绣堆、刻丝弹墨、猩猩毡等,甚至连窗纱、椅搭、桌套等物都备齐了。凡是富贵人家常用的帐幔帘栊等物,郝管事都一样不落的买了进来。下半年的时候,京中各准备迎接省亲的府第,都开始买进这些东西。因林家的锦缎庄货物齐全,且价格还算公道,便有不少府第的买办们来了这边。一来二去的,郝管事结交了不少的权贵家的管事,除了为锦缎庄带来了生意,对京中的各种八卦消息也更加灵通了。 黛玉将自己的打算和郝管事说了,又将和云姨娘一道琢磨着绣城的小幅刺绣作品拿了出来。郝管事看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当即带人将那吃食铺子关了,重现整修装饰,等着开刺绣铺子。名字黛玉想了许久,终定下锦绣阁三字。将近七月的时候,黛玉手头上已有两三幅刺绣成品,都是云姨娘一边商量一遍斟酌着绣成的,丫鬟们在一旁打着下手,顺便跟着一道学习。探春那边也送来了几幅绣好的书法作品,却是颜体的居多。照着这个趋势,再过五六个月,铺子就可以开张了。 临近盂兰盆节的时候,黛玉想着仙逝的林如海夫妇,便打算做几次道场,超度亡灵。寻了林总管问京中哪处寺庙合适,他道:“城东有一个大相国寺,在京中虽不是名刹,但胜在清静。”贾母那边使人来说可以在贾家的风月庵里做法事,正好荣宁二府俱是一起。黛玉想到原书中提到的贾蔷带着戏子们在那里胡天胡地的鬼混,觉着不好,婉言谢绝了,仍旧定了大相国寺。 到了那日,黛玉和云姨娘一道,带着孙嬷嬷等人出门。寺里前几天就收到林总管送来的香烛纸草等物,又捐了香火银子,所以这日早有专门的小沙弥在寺门口候着,见着挂有林家灯笼的马车过来,急急地迎了上去。 待过了山门,到了大殿,一个年近七十法名空了的老和尚接了,打了问讯,引着众人拜了佛祖,念了一回经,敲了一回木鱼,便带着人去了后殿做法事的地方。和尚们已经披好袈裟盘腿坐着,念着地藏王经。黛玉和云姨娘烧了纸钱,又在佛前跪拜。闻着殿里的檀香味,听着耳边的嗡嗡念经声,黛玉默念祷告:愿父亲母亲在天之灵,能登极乐世界,远尘世之苦。 正要离去时,却见一位身着黑色暗纹直裰,头戴瓦帽,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朝烧纸的铜盆内添了些黄纸,默坐了会,方才起身朝佛前拜了几拜。黛玉正在疑惑此人是谁,就见来人转身面朝自己,却是许久未见的宋先生。黛玉正要走上前去,却见他看了四周一眼,微微摇头。黛玉会意,走到在佛前闭目诵经的云姨娘跟前道:“姨娘,咱们来了也有一会了,这里还得些时候才能罢了,不如先去客房里休息片刻。”云姨娘睁开眼,扶着身边绣枝的手站了起来,道:“也好。咱们一道过去吧。”黛玉道:“我想起刚才空了大师说还可在佛前点祈福的油灯,想仔细问问,待会再过去。”云姨娘就不再勉强,道:“那就让孙mama留下来陪着一道吧。”黛玉点头,吩咐丫鬟们仔细伺候着姨娘,只留了孙mama鹦哥雪雁三个,其余的人都跟着云姨娘去了。 待众人散去,宋先生走上前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姑娘且随我来。”领了黛玉她们去了寺庙后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进门就是天井院子,种着一株遒劲的枣树,四周是小小的三四间禅房。进了其中一个房间,黛玉留了孙mama在身边,将雪雁鹦哥留在了门外。
分宾主坐下后,黛玉朝宋先生跪下道:“先生在上,请受小女一拜。”宋先生忙起身搀扶:“林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那日若是没有宋先生和柳大人救命,此刻我早已成了飞灰。无论如何,先生得受此一礼,以表谢意。”黛玉说着,磕了三个头,方才在宋先生的催促下扶着孙mama的手站了起来。 宋先生道:“我今日过来,是想为你父母烧些纸钱,也算是我们同僚几十年的情分。”黛玉奇道:“先生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这里?”宋先生笑道:“二十年前,我在京中待过数年,住的就是这里。大相国寺虽看着普通,却是寺规森严,真正的是求佛修行的所在。临近盂兰盆节,想来你会为父母做法事,必是要寻庙宇的,便使人告诉了林总管一声。”是了,林总管和自己一样,初到京城不久,能知道多少地方。想来是宋先生平日里对自己多有关注,才会知会林总管。 想到此处,黛玉心中一暖,对宋先生又多了一份感激,道:“宋先生公务繁忙,却能抽出时间来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黛玉感激不尽。”宋先生笑道:“且不说我与你父亲几十年的交情,就是在扬州那几年,我的日常饮食起居也多亏了你细心打点,却是要谢谢你才是。”在扬州那会,自黛玉知道了宋先生的真实身份,便对宋先生的院子越发关照起来,一应的吃穿用度,无不是比照着林如海的来。现在听宋先生这般说,便抿嘴笑道:“那会我理着家,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却是我应该做的。” 俩人叙了会旧,宋先生又道:“平日里有什么事,若是觉着去针线胡同不方便,还可以过来这里。每逢初八,我必是会来这院子里待上半日。到时只向那空了大师说你是林家的,他便会让你过来。”黛玉听了,谢了又谢,又说了会话,便辞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