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绸缪
掌灯的时候，宋先生方从卧室出来，云姨娘和黛玉都站了起来。宋先生道：“我去请白先生过来，你们先进去吧。”云姨娘先一步掀了帘子进去，见林如海躺在床上，面色疲惫，微微喘着气，忙道：“老爷，你一天未见水米了。我做好了茯苓糕，要不要尝尝。”林如海就着茶水吃了半个，便摆手不要。又从枕下摸出一个朱漆盒子，递给云姨娘，道：“这里面是两千两银票。我知道你是买进来的，家中也还有些亲戚。若是想回去，这些银子也尽够你的生活。若是再想找个人，就当是你的嫁妆吧。”云姨娘哭道：“老爷，你这是为何？且不论这么多年在府里的情分，但凡我家那些亲戚有半分可靠，我娘当初也不会把我卖进府来。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况且，姑娘还小。我若走了，就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虽帮不了姑娘什么，但嘘寒问暖却是可以。”林如海听了，温言道：“你也别哭了。既然你想留下，这银子还是给你，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说罢，又咳嗽了起来，黛玉忙拿了痰盒子过来。咳了一会，林如海吐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云姨娘一叠声地喊孙mama去叫大夫，正巧白先生赶了过来，诊了脉，轻轻地摇头，仍旧开了方子，只说且看看吧。 忙乱到半夜，喂了药下去，林如海仍是陷入昏迷中。因天色已晚，云姨娘送黛玉出门。走到廊子上，她掏出那个朱漆木匣，道：“姑娘，这些银票你拿着。老爷，”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老爷这样子，后面的事情也该预备起了。你管着家，知道账上的银两不够，再去取又得耽搁几天。我留着这些也没用，还是用到老爷身上吧。”黛玉连忙推让，云姨娘又道：“姑娘也不必推辞了，老爷的心意我明白。以后跟着姑娘，必不会少了我的。”黛玉听到这儿，知道不能再推了，道：“姨娘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说着，握住云姨娘的手：“咱们以后就相依为命了。”云姨娘含泪点头。 之后几日，林如海一直昏睡着，偶尔醒来，已是说不出话来。黛玉吩咐林总管悄悄预备棺材白布，又连夜写信，使青松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贾政处。对外仍是说老爷病着，还需静养。客院里，周瑞正问着打听消息回来的小厮：“你可是看清楚了，姑爷院门口一直有人守着？”那小厮连连点头：“东西只能送到门口，再由门口的人送进去。听说这几日一直是位姨娘守在里面，林姑娘没事的时候也在里面没出来。”周瑞听了，心内琢磨起来：“如果只是普通风寒，为何女眷都守在里面寸步不离？自姑爷回来，这已经有五六日，也早该好了。难道…，得赶紧派人告诉夫人。”正想着使谁回京城去，忽有小厮跑进来道：“不好了，周管事。咱们的院门被锁起来了。”周瑞一惊，忙往外奔去。门已经从外面锁上，拍着门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 外书房里，黛玉对林总管道：“使几个可靠的人，守着客院，不要让里面的人跑了。按时送饭进去，等过个五日，再放他们出来。”那时，青松早已离了扬州，周瑞即使再派人赶去京城，也晚了一步了。幸好前几日就让人盯着他们，周瑞使唤小厮来打听父亲的情况，即使没有发现什么，也要防上一防。贾家作为娘舅，这种事情必是要知会道的。但王夫人既敢对母亲陪嫁的铺子动心思，只怕也会垂涎林家的家产。相形之下，贾政作为亲舅，与母亲的感情又好，倒是可信些。 京城，荣国府。贾政接了青松呈上的书信，看到最后，脸色已变，匆匆带人往贾母住的正院去。碧纱橱内，贾母正和几个年长的嬷嬷们打牌，见贾政进来，奇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贾政看着贾母，欲言又止。那些嬷嬷们见了，都站了起来，笑道：“打了这半日牌，老太太也乏了，该歇息了。我们明日再过来陪老太太耍。”贾母笑道：“好，好。你们先去，明日可要多带几吊钱来。”说得众人都笑了。 待房里的人散了，贾政扶着贾母坐下，道：“母亲，儿子今天接到扬州那边的来信，是黛玉写的。”贾母听了，忙抓住贾政的手，道：“信里说了什么？可是玉儿有事？”贾政斟酌着字眼，缓声道：“黛玉还好。就是姑爷，病了，恐怕有些不好。”贾母松了贾政的手，掏出帕子擦着眼角：“我这外孙女啊。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现在又…，唉。信里可说了姑爷得了什么病，怎么个不好法？”“说是感了风寒，本在静养，却越发不好起来。已经请了大夫，喝了不少的药下去，也不见效果，精神一日日差了起来。母亲，我们要不要派人过去？”贾政问道。贾母垂下眼眸，想了会，道：“这事先不要说出去，让琏儿过去吧。玉儿年纪还小，若是不好了，也有个娘舅家的人帮衬帮衬，再顺道把玉儿一起带进京来。”又道：“待会你让琏儿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他。”贾政应了。 晚上，贾政在王夫人房里用过膳，想着白天收到的信，不禁有些伤感。王夫人坐在旁边，欲言又止。忍了半日，方道：“老爷，前两日薛家来人了。”“哦，薛姨丈家，可是有什么事？”贾政抬头问道。王夫人道：“也是薛家流年不利。我那外甥在人市上看中一个丫头，买了下来。不想人牙子一女卖两家，拿着钱跑了。到了领人这日，薛家和另一家为了这丫头争了起来，底下的奴才手上没个轻重，一时失手，将对家的公子打得狠了。这公子本就身体孱弱，回家几日就没了。金陵应天府尹就将外甥拿了，问了死罪。我那妹子，孤儿寡母的，急得没了办法。”说着，流下泪来：“我想着妹子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好容易孩子大了，还没娶上亲，就遇上这样的事。老爷，咱们想想办法，帮帮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