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明言
转眼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流去。黛玉已近豆蔻年华,身量渐渐长成,容貌亦如书中所说那般精致动人。若细细瞧去,两湾似蹙非蹙的眉头间多了几分干练,眼中也有了几分毅色,许是这几年下来管家练就的:和里里外外的管事媳妇们打交道,亲眷府第间人情来往,哪一处都得认真谨慎,轻易出不得错。云姨娘年纪渐长,也歇了生孩子的心思,和黛玉处得比较融洽。闲暇时候,还会到抱竹斋指点黛玉的刺绣。到底是江南绣庄里出来的,云姨娘的刺绣功夫很是精湛,指点起来也颇有章法。而黛玉学这个,不是有多喜欢,而是想着若终有那退无可退之日,还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毕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女子读再多的诗书也不能养活自己。 想到原书中林如海因病去世,黛玉便十分在意父亲的身体。所幸林如海自己颇注重保养,按时令节气调养生息,连王老太医也说其身体康健,并无病恙。林如海闲暇时常在府中舞剑,让黛玉颇为意外,悄悄地问孙mama,她不无自得地道:“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咱们林家祖上是以军功起家,一刀一枪挣回来的功名。虽说这袭爵位是有定例,但这刀剑功夫却一代代传了下来,不曾落下。”说罢,又道:“可惜姑娘是个女孩儿家,不然,倒是可以练练呢。”听到此处,黛玉很是钦佩林家的传家之道:虽说以军功起家,但在无仗可打的太平年代,武将反而没有文官吃得开。要想世家长久,还不如一面攒着功夫,一面令子弟从文走科举之道。现今看来,倒是落实得比较成功。没了爵位的庇佑,林如海却能以探花之身,入朝拜官。想那科举之年,考生可是举全国之力,如过江之鲫。能在这万人之中,年纪轻轻地就一路闯关过将,拼到金銮殿,得皇帝金笔御封,可是世世代代书香积攒下来的。即便如此,林家也没有落下家传的功夫。可惜,就是人丁不旺,嫡支就林如海这一脉。至今,父亲也只得自己一个女孩儿养活。可父亲又不再续弦,身边也只一个云姨娘。想到这儿,黛玉觉得似乎有些地方比较奇怪:父亲一个文官,却坚持练剑,说明是有功夫在身的,而且从未放弃;母亲去世,不再续弦,连妾室都散去大半,而且是在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这对于古人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或许可以说是父母蒹葭情深,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古训能够穿越千年影响到现代,古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跳出这个桎梏?这些疑惑埋在黛玉的心里越来越深,借着管家的便利,暗中在分去外院的几个才留头的小厮中挑了个聪明嘴巴又紧的,放在书房的院子里,嘱咐他留意着老爷的事情,定时向自己禀报。 不想林如海因自己做着收集情报的工作,有排查身边细作的习惯。这日,青松向林如海禀告书房外打扫院子的青儿比较可疑,无事时常会向院里的其他人套近乎,问起老爷的事,定时会在小姐的院子外走动。林如海听了,想了会,道:“先别惊动他,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待青松退下,林如海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手指轻击着黄杨木桌面:玉儿院子里的人,都是自己千挑万选才放进去的。难道是玉儿的意思?可是为什么呢?林如海不禁想起这么多年来父女俩一块进膳,一起灯下看书习字的场景,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似乎玉儿望向自己的眼中多了点什么,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这儿,林如海唤了苍柏进来,道:“你去和云姨娘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说我今日不过去了,晚上在姑娘那里用饭。” 到了晚上,父女俩用过饭,照例坐在炕上,一人执着书细看,另一人在灯下练习着簪花小楷。孙mama奉上茶后,林如海挥退了房里服侍的人,道:“玉儿,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想问爹爹?”黛玉听了这话,抬头奇道:“爹爹,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林如海看着女儿,眉目间宛然有着贾敏的样子,心中微恸,当下也不绕圈子,道:“那我书房外打扫院子的青儿,可是你安排的?”黛玉一惊,怎么这么快就让爹爹察觉了?青儿只送回两次消息,爹爹的日常起居,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爹爹怎么知道的?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层,又见爹爹开门见山地问来,遮遮掩掩地反而不好,也不再隐瞒,道:“爹爹,是我安排的。”“这是为何?”见女儿爽快地承认了,林如海温声道,“我说了爹爹可不许生气。”黛玉看着父亲,与其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还不如把话挑明,也许可以知道真相:“爹爹,你还记得母亲去世时我大病的那一场吗?那次女儿做了个梦,梦见爹爹生病了,后来家里只剩下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一艘大船里哭泣。再后来,就是去了外祖家,被人嘲笑为孤女,受尽欺凌,随身带的家产也被人强夺了去,最后病死在那里,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黛玉尽量将原书中的黛玉遭遇说得更凄惨一点,声音渐渐低沉,就见父亲的眼中流露出点点心痛,又道:“醒来后,玉儿心中害怕得很。怕爹爹真会有扔下玉儿的那一天,怕有一日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活着这世上。玉儿希望爹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可是,爹爹越来越忙,经常不在府中。玉儿担心,所以就让青儿打听爹爹的事。”说到后面,黛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林如海沉默了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玉儿,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一点了。爹爹的这个官位,除了盐务,还要为皇上私底下做一些其它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坐的,必须得是皇上信得过的人。然而有得必有失,必然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所以,有些事,爹爹也是不得已。”巡盐御史自来都是肥差,又是江浙一带,还有那些疑点,又能如此快速地觉察青儿的窥探,只怕爹爹的另一重身份就是密探了。而爹爹身边的清客宋先生的院子里,每年拨过去的银子比起爹爹院里只多不少。试问,有哪家会如此厚待清客的?黛玉道:“爹爹,外院的宋先生是不是也是你的同僚?你们做这些事会不会很危险?”林如海怔住,没想到女儿会马上猜到,并隐晦地问了出来,道:“有些事,你知道了,便放在心里,不要跟任何人提前。”又叹了一口气:“想你母亲,就是知道了这些事,时时担忧,才会郁结于心,一场风寒便去了。爹爹年纪也大了,想过几年安静日子。再过两年,等有人来接手了,咱们父女俩回京城去住着,过清静日子。”说着,眼中似有水光闪过,看向黛玉的眼神更加温和。黛玉点头,调皮地伸出手指拉钩,引得林如海笑了起来。因把话说开了,黛玉心中的疑惑没了,却多了一重忧虑,只希望这两年父亲能平安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