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红颜白发
“死了!”,萧泓惊讶地抬眼相问。 虽然他没有俯身查看,但是地上伏趴着的老妇身形塌瘪,面容和头发呈现着诡异的暗黄,只一眼就足以让人心头发毛。 “所以我说周曼云也想你能来得晚些!”,萧泽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弓起脚背将崔琅真的尸体踢拔成了仰面,“我盯她看了约摸一刻,才叫了你进来。” 现下的崔琅真容貌已不再若了四十许人,胭脂水粉尽皆透水的墙皮一样剥落,面上沟壑纵横。萧泓此前没有正眼见过其人,还懵懵地没有反映过来,但萧泽却能直感到对比蜕变的强烈冲击,更用力地抓紧了萧泓的胳膊。 地上女尸原本还算娇丽的容颜渐褪颜色,丰颊先成了贴骨rou皮,再接着皮消rou融现出灰白的骨茬;一头发鬓由黑而黄,再由黄而白,稀疏脱落…… “怎么样,有吓到吧?”,萧泽把着弟弟的臂,大声笑道,“若不是你早来,说不准周曼云还会对我下了药,让我和崔琅真多腻些时候。颠鸾倒凤,巫山**,就在蛊迷心窍的疯狂中真切地享一回从红颜到白发的极致。红粉真要在怀中化了骷髅,以后……估计我这一生就都不会对女人再有任何兴趣,只愿快点挥刀进宫算了。” “哥!曼云她……”,萧泓咬着牙,沉声欲辩。 “她根本没做错什么!若我算计她清白,这样的惩罚算是轻的。而若涉性命,不就更得以血还血,以命还命?!”,萧泽抢声打断了萧泓的话,暗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萧泓。萧明允!我这次原本就是拿你当了敌人,还是要分了你死我活的死敌!” 萧泽目光坦诚,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闻言一下子就呆住的弟弟。 设局布置,本就是在赌,赌着每个人的天时地运。现下的境况是一种结局,萧泓刚才的假设则是另一种。而更多的可能,萧泽也都一一想过。他不过是想要不顾后果地疯上一次,无论生死,尽皆接受。 萧泓愣了好久,不可思议地对着萧泽摇了摇头,后退的脚步磕到了崔琅真的尸骨上。他低下头,盯着白骨恍了下神,接着大喝一声,直接飞脚踢向本已松脆地从脊椎骨上耷垂下的头颅。 只象带着几根白草茎一样白发丝的骷髅头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砰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飞溅起的骨碎如刺更带着触目而来的恐惧,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也在室内飚了起来,毫不顾自身的狼狈就手脚并用地躲避爬开。 “小姐!”,齐mama惊慌失措地冲出屋子,毫无畏惧地向着正房冲去。毕竟是自个儿奶大的孩子,听音辨声就足以令她撕心裂肺。 房门洞开,当空的烈日向着幽闭的室内瞬撒了一把金针。 萧泽眯起眼,目光带刃直剜着被齐mama抱紧的贺明岚。心中暗揣着那女人是何时醒转。又是否听到了些什么? “出来吧!”,周曼云也闻声赶了来。却只拖上隐带怒气的丈夫,就急往门外撤。 闯祸害人依旧辣气壮的女人!萧泽瞥了眼曼云的身影,淡然一笑,也跟着跨步出门,将还弃着残尸的房间留给了贺氏主仆。 小院里再未来了新访客,起初萧泓撒去监视各路的暗探却陆续先后到来回报了城里城外的情况。 洛京城天香苑与西郊翠润院中的天香苑众人都已按事先约定尽皆拿下。估摸最多有着三两只漏网小鱼。而城中的其他几个萧家兄弟,都按兵未动,该忙公务的忙公务,该闭门思过的也关着门,甚至萧老三还扣住了几个天香苑的报信人押到了景王萧睿的跟前。 也许都因了小六的一念之仁。但是潜在的脓包就这么涂脂抹粉地掩下去。说不准到哪一日又会露了狰狞。 萧泽暗叹一口气,却对着传令的士兵下了他从萧泓手中重接回指挥权后的第一道命令,“通报城中,天香苑崔琅真为瀚国jian细,欲行不轨,图谋造反。现其人已潜逃,传令搜拿!匿其或同伙者,同罪……” 通敌逆罪是要诛连九族的! 曼云不由地想起了前世洛京城中的各大户人家丢出的女子尸堆,扣手在唇,一阵儿反胃的干呃。 受长兄刺心之言正纠结难受的萧泓也顾不得自怨自艾,连忙将妻子揽进怀里,抚背摸耳,温声安慰。 心有怨,但是萧泓暗中含佩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地又往长兄冷肃的侧脸上瞟了下。萧泽硬压下崔琅真死讯立时缉凶,还扣上了通敌的重罪,不但朝野与天香苑有所关联的人家都要速切了干系,而且日后要是筹谋对瀚用兵也多了个现成的理由。 敌人!对萧泓而言,最能引发了兴趣的敌人还是在萧墙之外。 连串的命令下完,甚至还让侍从到寺里速传了素斋。萧泽镇定自若地亲自将饮食摆到了萧泓夫妻的跟前,尽显当家作主长兄的体贴。 按理刚与长兄闹了不快,不该擅吃了嗟来食,但是为了曼云和孩子就暂且算了。心中别扭的萧泓瓮声道了谢,拿起小匙先帮曼云的白饭里细浇了菜汁…… 换了自己,根本没法这样去对待一个女人吧?萧泽嘴角勾着讽笑,不错眼地看着对面货真价实的一对恩爱小夫妻。 “周氏!”,萧泽忍不住又喝了正喝汤的曼云一声,见她仗着夫婿在侧就慢条斯里的做作,不禁倒呛着捂嘴咳道:“你吃完饭就把身上的衣服换给贺明岚,我先带她下山!你们夫妻俩个自便……萧泓,你还是让她着男装……然后,你晚些带人去翠润探病吧!” 思忖之后,萧泽也想着了贺明岚还是有些用处,可以继续使使的。 一行人沿着早上的进香路重往山下走去。 气宇轩昂的锦衣公子,戴着长垂帘帷帽的高挑娇女,还有贴心相搀的青衣老仆……在返程路上几次暂留与路遇的香客游人和蔼攀谈。将出山门又诚恳地与相送的大知客道了谢,并重约了将曾许布施送上寺门的日期。 有擅抽丝剥茧兼且爱管了无聊事的闲人往和尚堆里打了圈儿,不多会儿就显摆地对着认识或不认识的同伴开始显摆。 最初传开的不过是居然撞上未来太子进香的一声“乖乖!”,而后却是在有心人推动下更细致地扒皮拆骨,景王世子萧泽抢了望日头香,不过是为讨了身边佳人的好。那位独得宠爱的美妾出身路州贺家…… 午后的阳光返照在塔林之中。象是给座座白塔镀上了金,更显出涅槃高僧的灵塔庄严。 俗人看到的景,而有些人选了来到这里,是不是想看清了看不透的生死……
周曼云立身在一座壶形浮屠前,闭着双目,静想着险让她重又入轮回的这几天几夜。萧泓紧牵着她的手,有样学样地也同样阖上了五味陈杂的双眸。 “曼云!”,轻轻地摇了摇曼云的小手,萧泓低声道:“刚才我与你一起骂了半天大哥冷酷。可现在我又觉得他,他好象……” 无法描述的感觉。如按常理,只能说萧泽是突然疯了,不惜用命豪赌了一场,却在最后又重复了狼。 “他说他将我视为死敌。但其实不是的,我仔细想过,如果他不是将兵符交给韦先生而是交给韩道方的话,我现下可能跟四哥他们一样已被拿下囚禁了。”。萧泓轻叹一声,怕曼云不明白似的。又再细解释,“就跟对敌作战一样,天时地利,最难控的却是人。只要做事的人不同,结果就不同……” 同为萧泽亲信,韩道方更为机敏。也更擅阴谋。如信到他的手中,他就算不去拆阅,也自有法子辨出信中之物。第一时间的选择,不会是从令顺服萧泓,而会是首告萧睿。质疑着萧泓得信之事是否存着陷阱,或者根本就是萧泽受了他的胁持。 而韦元让却是个敦厚长者,又曾与萧泓配合过作战,对他一向不错。 “就算当时我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韦先生应当也会竭力劝住我的。不会看着我因私领兵权,而受了父王责难甚至刀斧加身。所以我觉得大哥……” “觉得他纯是受了崔琅真毒蛊所控,才行止有悖平常?” “嗯!”,萧泓轻应了一声,没再说话,本想接着让曼云就此因了他努力找到的这个理由来原谅长兄的求恳,他一时也无法心无芥蒂地说出口。 “方才,他带贺明岚离开前曾抽冷子嘱了我一句,说是‘忘了贤空和尚’吧!”,周曼云睁开闪着波光的星眸,转脸对上了萧泓,轻声道:“他的意思应该是有些事情,我不必跟你再提。可是我在这儿对着大师们的灵塔想了又想,还是认为应该开诚布公地跟你把话说透。” 萧泓眨了眨眼睛,把曼云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我起先也想他选了六月十五还有大慈恩寺是因为这是先父亡故忌日与所在的缘故。但方才看着四哥与小八被送走,才想起永德十五年六月十五,也正是孝宗膝下诸子夺嫡事发的日子。泰业帝与齐晋二王的刺杀与反算,和今日的情形很象吧?” “所以大哥有意将事发日放在了同一天?” “若是按就算自毁也无所谓的疯子思路来想,他确实有意!他本来就故意想看在今日,我们谁会死去。”,曼云掩下眼中一缕不忍,低声笑道:“按‘贤空和尚’说法,先父是替你而死,所以就看看你能不能再逃过一劫,又或是谁又为你再赔上了命……” “岳父是替我死?”,萧泓霍地转身扣住曼云双肩,不可思议地盯住了她。 又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嫩里焦的自己和萧泽才是潜藏在人群中的疯人同类。心知自己猜测萧泽想法并不差太多的周曼云抿紧双唇,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