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合欢玦碑(中)
她脑子里装着这许多事,没有发现刚才鼋甲上红得艳丽的古篆字,颜色开始黯淡下来,鼋甲上的“金、木、水、火、土”五字相较开始形成时的活跃生动,在消失时却显得过于无声无息。武青玦听得一声“啪”的轻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鼋甲上的红字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无踪,那声轻响正是正中那块鼋甲关闭时发出的声音,此时这块鼋甲密合得就像一个整体,完全看不到缝隙,不是亲眼所见的话,任谁也想不到这鼋甲下居然暗藏了一个石匣。 不知这精巧的机关是何人设计?又是哪位鬼斧神工的匠人建造?如此精湛的工艺,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也不一定能做到吧?她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再次伸手抚mo了一遍这几块鼋甲,虽然今天还是没有能找到竹林神秘笛音的秘密,却开了别的眼界,也算没白来一趟!不过,在这竹林里逗留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她看了看天色,直起身,爬下鼋背,该回去了。 双脚刚踩到地面儿,她突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在这幽静的竹林,这样一声幽叹,无形中添了几分鬼气森森。武青玦只觉得背上一寒,不敢转身,不敢回头,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眼珠瞅向左右,没看到有什么异样,又欲举步向前,刚抬起腿,又听到一声幽然的长叹,吓得她刚伸出去的腿猛地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坐到地主,心中不由冒出一股火气,也管不得那叹息是鬼发出还是人发出,猛地转身大呼道:“是谁?出来?” 身后哪里有人?除了竹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只有呜呜的风声。转头四顾,竹林里又归于沉寂,一丝凉风从身后拂来,揉乱了她的发,发丝在她右颊上扫了两下,痒酥酥的,她随手抓住发丝将它捋到耳后,指尖传来的却是与发丝完全不同的触感,她怔了一下,缓缓侧过头,看着手里抓到的东西,瞳孔微微一缩。她手里抓住的哪里是什么发丝,分明是一片轻柔的白绢。 她的脊背有一丝发麻,寒意像蜈蚣一样从足底爬上来,引发出身体的颤栗。想丢了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白绢奔出这片诡异的竹林,但两只脚仿佛被强力胶粘住了,手上也是,不但双腿发软,她连甩开白绢的力气都没有。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管他是人是鬼,也要看清楚了才能想办法吧?想到这里,武青玦壮起胆子,慢慢抬头,胆战心惊地看向手中那物的侧后方,只见到一大幅白绢似是从天而降,她的目光顺着白绢慢慢往上调,直望到残月碑顶,蓦然一怔。 却不知何时,那残月碑的顶端,竟然侧坐着一个青丝如瀑、白衣飘飘的男子。武青玦抓住的白绢正是缠绕在他双臂间宽大的披帛,不知是否随风轻轻刮在她的头顶上,以至被她当成了捣乱的发丝抓住。男人的那头青丝也不知有多长,缠mian悱恻地从他的头顶逶迤而下,华婉地从他的肩背直铺到碑身。他的那身白衣也不知有多轻,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宽大的衣袂飘逸地垂在碑身上。如墨的青丝,如雪的白裳,在寒冽的风中缱绻相依,如情深意厚的爱侣般死死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武青玦的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双眼蓦地瞪大,只觉大脑停止了运作,那白衣人手里,竟然轻捏着一支如翠玉般的竹笛。他便是那个吹笛人?武青玦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茫,完全无法思考。 竹林静谧,竹枝竹叶上,悬着晶莹剔透的雨珠,迎面而来的风还带着湿润的气息。虽然雨是早停了,不过武青玦的衣裙经过一番折腾,难免被雨雾浸湿了一些,而奇异的是,那坐在石碑上的男子却一身干爽,不但衣袍没有被雨丝雨雾浸润分毫,随着他的出现,连那石碑也不知道何时干透,只有巨鼋身上还沾了一点湿气,淡淡的白雾飘浮在白衣男子身边,他垂荡的衣袂将碑身上的字遮掩了一些,只露出下面的“花明”二字。 前世今生,武青玦都没见过一个人能有如此妖魅的风姿,清隽与妖妍、娴雅与邪谲、静澄与迷离,奇妙而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她甚至觉得他根本不是这个世间的产物,而是穿越了不知多长的时间,冲破了不知多远的空间,翩跹而来,暂时休憩在此的一缕精魄,随时都会逐风而去。 久久,武青玦才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暗窘。没想到竟然有人连脸都不露,就能让她看傻了眼。白衣男子的侧脸被发丝挡了大半,加上石碑太高,若有若无的白雾缭绕在他的身旁,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好奇心前所未有地泛滥成灾,武青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学着紫霞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神仙?” 石碑上的男子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没听到她的问话,还是听到了不想搭理她。武青玦不死心地盯着他,加大了嗓门儿再接再厉地继续试探:“妖怪?” 那人还是没反应,武青玦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照理说她问得这么大声,只要不是聋子都应该听得到吧?看来这人多半是不想理会她,若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么不识相,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儿,不过这次她费了这么久的功夫才进入竹林,又发现这竹林里这块奇怪的石碑可能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这突然冒出来的白衣人还极有可能是她心心念念牵挂了一年多的吹笛人,她才没有那么容易就打退堂鼓,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呢。这会儿,她早把没见着这白衣人之前心底滋生的那份恐惧忘得一干二净,恐惧之所以产生,大都因其恐怖的外形、危险的处境和心底的魔障,一旦发现这些都在其承受范围之内,恐惧之心便消弥了。 “刚刚这竹林里的笛声,是你吹的吗?”武青玦换了个问题,坐在石碑上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微微转过脸,低下头看她。原以为可以看清那人长得何等模样,好巧不巧的,一团白雾正好飘过来,恰好在他脸部附近散开,他的五官顿时迷失在变幻飘浮的白雾里。 武青玦暗自懊恼,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她却感觉到他的目光仿佛能穿过迷雾一般,正紧紧地锁在她身上,索性趁机追问:“你为什么都在下雨的时候吹笛?” 白衣男子自碑顶站起来,他的目光仍然锁在她身上,然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幽幽传来,隔得这么近,四周如此安静,可是武青玦竟听不清那幽微的叹息是来自那人口中,还是来自四周八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叹息与之前那两声,正是出自同一人之口。正猜测间,那男子却如轻盈的蝶一般,自碑顶往后跃下,武青玦见他跃下地面,赶紧奔到石碑后,却见那个男子径直向前走去,像是要踏入竹林之中。 “哎……你等一下……”武青玦看着他青丝曳地的背影,见他一副要离开的样子,怔了一下,顾不得细想,赶紧提着裙子,一边喊,一边向他追去。
前面那人根本不理武青玦的追喊,只径直往前走,他走得并不快,却仿佛在眨眼间,就走入了竹林。武青玦见他踏入的地方,竟突然现出一条隐蔽的小路,那路由竹子铺就,两旁有竹栏杆为防护,通往竹林深处不知何处。前方,那自碑上跃下的男子却是头也不回,正往那竹道深处行去。 “哎……你别走呀……”武青玦顾不得细想那突然出现的竹道是从何而来,见那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只得紧紧追在他后面,奇怪的是,不管武青玦怎么追赶,那男子却总与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再也无法离他更近一步。武青玦追了半天,跑得气喘吁吁,汗水从额头上滑到眼角,眼睛被汗刺激得顿时一热,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汗,眯起眼,觉得空气有些重,像是酷暑时浮于地面的蜃气,前方的人影在蜃气中有些模糊和扭曲。武青玦渐渐地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因为前方那人虽然不停地在走,可是……她猛地停下脚步,瞪着左右的竹林,左右的景色和刚才竟然完全没有一丝变化。她吃了一惊,硬生生地抽了口凉气,似乎是想到什么,猛地转头,却见身后不远,豁然耸立着那块残月碑,仿佛她刚才,根本没有跟着那个神秘的吹笛人跑了半天,一切皆是她的幻觉。这太诡异了……纵是武青玦活了两世,胆子比一般小孩儿大得多,也有点儿心底发毛。再转头看向竹道,那神秘的吹笛人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那条神秘的竹道也消失了。 武青玦心中似有所悟,看来竹林中这块耸立着石碑的宽阔场地,并不是她原先以为已经寻找到的目的地,很有可能这里仅仅只是一个入口,而是那条神秘出现和消失的竹道通往的,才是竹林中真正的神秘所在吧?只是那竹道怎么会消失了呢?难道这里也布了什么阵法或是施了什么法术,阻止外人进入吗?或者,她也不是什么有缘人,所以就算来到这个神秘的入口,那人还是拒绝让她进入?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进那竹道深处了,但心里难免有几分不甘心, 她转过头,仰望着那块高大的残月碑,觉得脑子有点儿乱。若把生辰玉取回来,她是否应该再来这里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呢?两世经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好奇心已经很淡薄了,原来并不。好奇心杀死猫,若真被她猜中,谁知道鼋背上的机关启动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又会产生什么后果?这个地方的一切都那么神秘,她若窥知到这里的秘密,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这个后果,是不是她能承担的呢?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越多,背在身上的包袱就越沉,如被重压、被捆绑、被束缚,身不由己、无法自主、难求解脱,思来想去,竟有些迟疑了,毕竟,就目前来说,她对自己的生活还没有什么特别不满的,所以不是很想改变现状。 她的目光沉静下来,冰湖般的双眸已然昭示了她的决定,转过身,她不再看那石碑一眼,一走一走坚定地跨入迷雾竹林之中。 ——2009、1、22、17:40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