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 III
装订精美的相册,里面竟然全是七叔离家在国外那些年的照片。 浩渺的海岸沙滩,七叔和那金发女子的挽了手悠然散步,七叔的手指着远处天空,一对情侣的目光共视着前方。若是父亲看到这照片,怕能把七叔的骨头拆开。 一架侦察机前,七叔一身飞行服同几位外国战友手手紧握在一起,像是在共同许诺鼓劲,那神态自信而调皮。 独坐在暗礁上,海风掀动七叔的头发,这是一张极其清晰的面部特写,这应该是七叔刚去美国不久照的,似是对前景充满无限憧憬。 汉涛抱了头一阵唏嘘。 “娜娜就是那个差点成为我们七婶的法国女人。只有这样的傻女人才跟定了七叔这天下最傻的傻瓜。娜娜找到我,托我把这相册带回中国,埋在七叔墓地。”汉涛哽咽不成声:“他为什么要回杨家?他心甘情愿给老头子当畜生去糟蹋。我每翻一张照片就哭一次,我为七叔不值得。他在美国无拘无束,他有朋友,他挣来了钱,我若是七叔我就不回来。七叔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老头子一念之仁养活了他,他一辈子就该给老头子当牛做马?大哥你看看七叔的照片,他的生命正灿烂,他还年轻有为,他为什么傻到送回去给老头子咬死。我从来讨厌七叔,从小就讨厌七叔耀武扬威的轻狂样。老头子打骂我们,没办法,谁让投胎当了人家儿子,可七叔他凭什么?他才大我们几岁,就端出那份死相来对付我们。我那时不知道诅咒他多少次,可现在我比谁都可怜他,他就是只糊涂虫,可怜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谁活着!” 汉辰小心翼翼的合上那本相册,将七叔掩盖在那厚厚的壳子里,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了,他无从再去分辨谁是谁非。 汉辰再来到父亲杨大帅的房里,父亲忽然对他说:“龙官儿,有你四妹的消息吗?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四丫头,不知道她过的如何了,是不是还恨我?” “燕荣她,她,汉辰也很久没她的消息。四妹不想别人去打搅她,隐姓埋名在上海滩,开始在纱厂当女工时我去看过她,后来她搬家了,就没了消息。听人说,她嫁了人下南洋了。”汉辰怅然说,四妹怕就这样从杨家的生活中消失。 杨大帅叹了口气,那声音似乎吐出几十年的抑郁。 “你二娘,爹也是对她不住,她是个好女人,有多大委屈都不说。”杨大帅闭眼沉吟片刻说:“同你娘一个脾气。” 汉辰心里苦笑,可不是一个脾气,都是逆来顺受受人摆布的媳妇,连自己的孩子都无力去保护。 “龙官儿,有件事,爹要让你知道~~”杨大帅看着汉辰,拍拍床边说:“坐到爹身边来。” 汉辰凑到父亲身边,并没有坐到床边,反是坐在了床头一个圆凳上:“父亲尽管吩咐。” 杨大帅伸手拉过汉辰的手,亲昵的拍着汉辰的手,只是叹息,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话到牙边难破闸而出。 就在这时,噗通一声,门外连滚带爬滚进一人。 “四弟,你怎么了?”汉辰忽然站起来。 四弟汉涛一脸的惊恐,如见了魔鬼猛兽般给杨大帅磕头如捣蒜一般:“爹,爹爹求你饶了娘。不关我娘的事,你要杀就杀了汉涛,你饶了娘呀,娘什么都不知道。” “四弟,你起来好好回话。三姨娘怎么了?”汉辰搀扶汉涛,汉涛却拼命磕头,额头破了层油皮。汉辰猛的回头看床上的父亲,父亲闭目靠在枕头边,平静的说:“龙官儿,给爹倒杯水来。” “爹~~”汉辰真不知道父亲又在做什么,四弟吓成这个样子,但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在暗中掌控了一切,父亲已经开始下手了。 “龙官儿,爹口渴了。”杨大帅说,声音放高了两度。 “父亲,三姨娘她在哪里?”汉辰问。 “爹还没死,连口水都喝不上了?”父亲阴沉的声音不怒自威,汉辰隐隐觉得后背发冷,应了声:“是!”去给父亲倒了杯水递到面前。 “噗”的一声,一口水喷到汉辰身上,茶杯砸在汉涛面前破碎,吓得汉涛一个激灵。 杨大帅挥手一记耳光抽在汉辰脸上:“混账东西,想烫死你爹吗?你想你老子早死你就可以反天了?以为你老子病糊涂了,连冷热都不知道了?” 汉辰心里明白父亲这巴掌是抽给四弟看的,但此刻他对任何的羞辱折磨都司空见惯,只若无其事的说:“汉辰再给父亲换一杯来。”
此时的汉涛已经在地上瑟瑟发抖,鼻涕眼泪满脸的哭求:“爹,求你放了娘,娘这一辈子担惊受怕够可怜了。二哥死了,娘的心就要碎了,汉涛只是想娘后半生安稳才干了糊涂事,爹把汉涛五马分尸吧,求爹别折磨娘了。” 汉辰记得他很不喜欢老四汉涛,而且汉涛从小就没拿他当大哥对待。尤其是那年他带秋月出走被爹捉回杨家失宠的日子里,举步维艰的岁月中三姨娘和汉平汉涛兄弟一直对他落井下石,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想想世事变化无常,本来以为会少年夭折的他却活下来,而二弟却早早送命。眼前曾令他讨厌的四弟,那原本极其自私自利的汉涛竟然为了保护母亲情愿一死,这反令他对四弟生出些怜悯。 “老四,你在杨家不是一天两天,你最知道爹的性子。爹平生最恨背叛我的人,任何背叛家门背叛我杨焕豪的人都不得好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你见到爹如何对待你大哥,也听说过你七叔当年如何回杨家的。你和你娘是明知故犯,不能怪爹心狠!” “大哥,大哥你救救我娘,爹已经把她关到小角屋了。” “小角屋?”汉辰心里一冷。那间角落里的屋子,当年乖儿的生母,那如花似玉的小夫人就是在那间漆黑恐怖的小角屋遭受酷刑折磨,然后一病不治撒手西去。 “爹爹,什么是小角屋?”乖儿领了小亮儿笑嘻嘻的进来。十多岁的乖儿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都是家里娇纵的结果。 看了跪在地上的四哥汉涛,奇怪的问“爹爹,四哥惹爹爹生气了?” “爷爷,亮儿乖,亮儿给爷爷捶捶背,爷爷就不气了。”亮儿凑到杨大帅的身边,挥着小手为爷爷捶背。 “爹爹,什么是小角屋?”乖儿还穷追不舍的问。 “乖儿,今天的功课做了吗?”汉辰低声问,不想两个小家伙闯来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