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柳姨娘的病
丁姀抬首一顿,又将目光落在手里的木珠上,十指灵巧地引线穿过珠孔,把针尖落到一块天青的刻丝缎子上:“冬雪来找过吗?” 春草摇头:“没呢。” “哦……”丁姀心道,看来风儿在那里应该相安无事,只要丁煦寅不十分刁难,以风儿那乖巧懂事的性格,定能把丁煦寅哄得服服帖帖的。 又过了半晌,外头轻轻地在唤:“夏枝姐?夏枝姐……” 夏枝愣了片刻:“好像是冬雪的声音。” 冬雪的声音夹在雨点里,隐隐约约的,似乎是站在屋门口就唤的。夏枝把手里的活计都放下来,起身道:“我去瞧瞧。” 丁姀点头,等夏枝出去就吩咐春草美玉:“把珠子都放好。”两人会意,分开动身把各自的藤盘都放进了橱子里。刚阖上橱门,夏枝就领着冬雪进来了。 冬雪手里挽了个小的竹丝提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跟几人一一点头招呼,莲步到丁姀的床跟前,软言侬语地问好:“小姐身子可好?” 丁姀诧异。 冬雪掖嘴笑:“适才看见小姐从屋前经过,身子抖淋透了,爷就差奴婢来瞧瞧。”说罢把提篮里的一盅姜黄色的汤盅拿了出来,递给夏枝,“这是这些日姨太太也在吃的,大夫说专治风寒,小姐趁热喝下去,再到被窝里躺躺渥出汗就好了。” 夏枝满笑着接过:“代咱们谢谢十一爷吧!” 冬雪抿着嘴,细长黛青的眉毛往两鬓横斜,眼睛虽小,却有一股憋着劲的灵活,看起来整个人精神奕奕,行为利落。 丁姀心里一骨碌,想到是不是风儿惹了什么,所以冬雪才借此来她这边的?招手让美玉搬来杌子叫她坐下,可是冬雪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日常话就要告辞。 临走前才略微滞涩地道:“小姐放心,十一爷十分喜欢风儿丫头,现还在教风儿识字,他自己也会读书了,姨太太高兴地不得了。” 丁姀面上一喜,又见冬雪忽而脸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小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丁姀静静看着她,轻轻颔首:“什么话你只管说,若是十一爷的事情,我不会放着不管的。” 冬雪眼睛泛酸,微微斜过脑袋去擦泪花,回过头来时挂着些凄然的笑:“小姐有这份心,姨太太也能放心不少。可是奴婢要说的并非是十一爷的事情,而是……姨太太她……” 丁姀的心猛地抽了下,正色道:“姨娘怎么了?” 冬雪摇摇头,咬住唇犹豫地道:“……请小姐拨空去瞧瞧姨太太吧。近几个月,姨太太的……那个,一直没有断,淅淅沥沥的一来就是近半个月,后半个月又是血丝斑斑的东西。前一阵倒见收敛了,瞧起来跟往常一样,可是昨晚上忽然大崩了一回,强吃的凝血丸才止住的。逢近些天夜里没注意染上了风寒,她又不仔细吃药,环翠怎么劝也不见好。奴婢想……小姐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要不小姐去劝劝姨太太去?” “这么大的事,老爷太太知道么?”丁姀吃惊,月信是女性生命体征正常与否的直接写照,这症状听起来就有些恐怖。 冬雪叹了口气:“知道,换了好多大夫,开了药吃了不下几十斤了,却是时好时坏。大夫说,这是心病,得心药才能医。可是咱们也不知道姨太太究竟是什么心病,只能变着法地熬药让她喝。” 丁姀沉思了一会儿,心道必定是因为丁煦寅考府学落榜的的事情,心急忧焚所致。这事情吃药当然不管用,得靠丁煦寅才成,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觉胸口气息环绕,重重地吐出一口,可到底是丁煦寅的生母,既然知道有病,总得去探探。她掀开被子,边为自己拿来衣裳穿上,边道:“我跟你去瞧瞧。” 夏枝几个忙上前来给她穿衣裳梳头,简单拾撮了下脸面,又灌了两口冬雪拿来的药汤,就随冬雪去了。几人要陪着去,她道去去就回,便作罢了。 姑苏城的小雨绵软地似绣花针一般,一根根斜落入城关的护城河里,河面上漂浮着几片腐黄的柳叶,半浸在水中,不上不下。这时的明州倒还不曾下雨,不过天也是黑压压地,阴霾非常。冷风像是从冰缝里漏过来的,早已被筛成了冰鞭子,往人脸面上一打就能打出条红印来。
淳哥儿的袖子挽地高高的,踩着脚踏赤手在水缸边上打冰。这可是这座南方城市罕见的景象,连水缸里的水都结成了薄冰,在往年那是绝无的事情。淳哥儿在信国公府里哪里能玩上水缸,在祖宅的露天过堂里看到觉得新鲜就玩上了,小手被冻得通红通红还不肯罢休。奶娘在一旁哭丧着脸,手足无措。 赵大太太抱着手炉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假寐,闭着眼睛对身旁添茶的紫萍道:“不是说明州这里暖和么?怎么比咱们盛京还冷?我琢磨着小时候也没这么冷的,今年是怎么了?” 堂屋另一边的案头,舒七爷仰起脖子笑道:“北方是干冷,这边儿是湿冷,自然觉着比盛京还冷了。再说这儿没有炕头,都是冷冰冰的东西,你大约在北方惯了才觉得冷的。” 赵大太太半撑开眼皮,“哼哼呵呵”地要起来,紫萍忙上前扶她坐起身。赵大太太看着又埋首作画的舒七爷,凉笑道:“就你说的是道理,咱们是妇人之见了,要我说,咱们上明州干什么来了?不是避寒的么?” 舒七爷抬起头:“娘说,得修葺祖祠,这是正事。” 赵大太太扁扁嘴,未加否认。伸长脖子往案头看:“你画什么呢?”说着摇摇晃晃地起身,让紫萍扶着到了案头前,一瞧笑开了,“怎么就两眼睛呢?这谁呀?” 晴儿捂住嘴笑:“谁知道是谁,近些天画这眼睛都画痴了,奴婢昨儿个起夜,还瞧见爷在挑灯画呢!” 赵大太太琢磨:“这眼神哪里见过。”要再细看,舒七爷“啪”地从一旁扯过来一张宣纸盖住,笑呵呵地不再让她看。赵大太太讪笑,“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偷了去。”又正色问道,“前儿让你写的信你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