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赵大太太
“我在丁大爷那儿就听见你们七爷长七爷短的了,就过来咧!”舒七爷笑着说道,清润的嗓音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干净,等到发觉时,就已让那声音像水一般融到了血液里,毫无异样,舒心极致。 丁姀就突然发愣,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辨识出舒七爷的声音,好像他就在她耳畔说的一样。恍神间,听见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走动。 晴儿说道:“七爷你是招风耳呢,听得倒是远。在丁大爷那儿蹴鞠累了?回这儿休息一下来的?我瞧那儿没人,七爷就上那儿躺躺如何?” 舒七爷似乎点头,三个人就朝丁姀这边过来。 丁姀心中直打鼓,都不知道她在这里头,这若碰上了……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呢?越听着脚步越近越密,她攥紧拳头眼神到处乱晃,陡然看到枕畔还有一粒琉璃珠,立刻撺起朝门外丢出去,“嘙啦”一声撞到了廊柱上,“咚咚咚”跳了一连串,滚到了一双藏青刻丝锦棉的皂靴前。脚步就这么戛然而止,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有人呢?”堪堪留头的丫鬟讶异,“方才明明看到她们几位小姐都出来了……” 舒七爷捡起那粒琉璃珠,蓦然出神。 丁姀屏息,抓起肩典猩红褥子,整个屋里就“扑通扑通”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舒七爷才淡然说道:“既然有人,咱们就不进去了。晴儿,回四姑奶奶那儿吧,我也许久没见她摸骨牌了,看她输了多少……” 晴儿就道:“七爷,丁家几位小姐都去堂屋了呢,这不,就是因为您去丁大爷那儿了么,就都出来了。” 舒七爷不做声了,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走来走去却没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呢? 晴儿笑了笑:“我的爷,要不您再上丁大爷屋转转去?” 舒七爷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脸色有点差,方才从丁凤寅那屋过来,路上碰见丁泙寅,直拉扯着他要去外头混去。他就给推说这边有事,丁泙寅才肯放过,去找丁凤寅了。这若再回去丁凤寅那儿,岂不是又得磨唧一阵吗? 另一个小丫鬟就咕哝道:“要奴婢说,这丁家院未免太小了些,拢共也就这么点屋子,小姐们又多,咱们七爷走哪儿都不是。哎?不是说侯爷夫人的祖父,是去世的丁阁老么?怎么祖屋竟这般寒碜的?” 舒七爷板起脸:“丁阁老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一年俸禄有限,何来结余扩修祖宅?你这话别再让我听到。” 小丫鬟咂咂嘴,不说话了。 舒七爷手里拿捏着那粒琉璃珠把玩,掂来抛去地玩了一会儿就说道:“走吧……去别处逛逛。” 脚步声渐行渐远,丁姀终于吁了口气,心想幸亏丁婠也并未回来,否则该跟舒七爷撞个正着了,到时候两边人家都尴尬。想到丁婠,她又不禁疑惑,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该不是已经被赵大太太或者二太太发现琉璃珠散了吧? 才急上来,丁婠就领着喜儿君儿两个人进来了,宛然无事的模样,巧兮相笑:“让你久等了……” 丁姀见安然回来,就放下心:“我哪里等了,只不过打了个盹儿。” 丁婠笑着来替她掖被角,只字不提琉璃珠的事情,只说道:“瞧你,还有踢被子的习惯呢?着凉的话岂不让三婶心疼?” 漏风的地方被重新盖住,丁姀刹那间觉得温度被锁住,被窝里暖烘烘的。见丁婠不提琉璃珠,她也就不再问。两姐妹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夕阳就渐沉下去,才一炷香的时间院子就已青黑青黑的,婆子们揣着火折子沿路点灯,一盏盏的纱罩油灯光影交叠,好像是些不应时节的萤火虫。 张mama顶着晚露过来,梳起的刘海毛发上挂水,笑吟吟地问两位小姐的安,又说道:“八小姐,赵大太太让您过去呢。” 打看到张mama出现的这副嘴脸,丁姀就知道事情成了,心下叹息,不得不去应对那赵大太太。 张mama唤来四个婆子,顶起肩典,几人就乘着夜露往堂屋过去。也不过几步路,丁姀心中才转了转心思的时间,就到了门口。张mama殷勤地开门,她紧接着就见到堂屋正前那张旭日猛虎挂墨大画下,端端正正坐着的两个人。
她慌忙低首,不敢左右顾盼,直到婆子们将肩典放下,她才微微抬起头,慢慢说道:“丁姀给大太太、二伯母纳福。”又看到站在二太太旁边的母亲,向其微微笑了笑。 屋子里还站着些许人,丁妘丁妙俩姐妹紧挨坐着自然不用说,站着的,还有姜、桂、罗、冯四位二房姨娘,柳姨娘正端茶到赵大太太手边,九小姐丁姈也早从如意堂回来,腻在自己母亲桂姨娘的身子边,大圆眼睛看着丁姀。 这堂屋左边竖有一道山水木墩的屏风,透过丝纱制的屏面隐约看到几个丫鬟在收拾骨牌桌,哗啦啦的翻骨牌声清响盈脆,是这屋子里头唯一的声音。堂屋的右边又设了并排的两道屏风,左右相距不过一拳,那儿正是稍前舒七爷出来的地方,此刻正有丫鬟们摆桌子,丁姀一瞟,看到夏枝也在那里帮忙。 赵大太太接了柳姨娘的茶,喝了一小口,抬眼说道:“你是丁八小姐?” 丁姀点头。 赵大太太又道:“怎么趴肩典上呢?怎么了这是?” 丁姀知道没人会在赵大太太面前提她被打的事情,只会以小病小痛之类的搪塞,所以也轻巧地一笑,回道:“近来犯疾,不能给大太太叩头,还请大太太见谅。” 赵大太太听说是病了,就露出了一抹关切之色:“什么病呀?可吃药了没?听说你自小就去庙里修行了是吗?吃斋念佛的,你人小吃不住,难免落下什么病的,可得自己调养才行。” 这话里丝毫没有半点因为中午的事情而不高兴的意思,反而一如长辈似地关心她。丁姀心里似乎有些肯定,二太太她们多数是揣测错了赵大太太此行的意思。不过是去往明州祖宅的路上,来拜会亲家一趟,别无他意。 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畏首畏尾的了,道:“正吃着呢,躺几天就能下地了,家中长辈甚为照顾,哪里能缺了我什么呢。” 这话听得二太太眉宇攒动,甚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