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往事
回到院子后,馨月脸色也不好看,说:“真是奇了怪了,宁爷这几年都未近女色,从未去过周姨娘的院子,连大奶奶的院子也是极少去,去了也是呆一会就出来了,为何却留着第一次会面的忆萝在身边?” 我默默不语。 馨月偷偷看了看我的脸色,又轻声安慰我说:“奶奶也不用难过,或者,他仅是让忆萝奉茶而已。” 我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却对她笑笑说:“这几年都这样过来了,还有什么更糟糕的情况吗?至少,我们现在吃得可以前好多了不是?” 馨月默然看了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我在园子里闲逛,遇到了佟远宁,他站在我面前,说:“谢谢你提醒。” 从昨天见了忆萝开始,我心里就酸酸地涨着,有点难受,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下勉力一笑,说:“我只是随口一说。计谋还是你们出的,我并没有做什么。” 他脸色沉静,从我身边越过,我脑子一空,又不听使唤了,叫道:“等一下。” 他停了下来,默然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着他干净的脸庞,如精心雕刻出来的五官,冷静的眼光,突然觉得喉头涩涩的,咽了口口水,说:“我可否到你书房借些书看?” 这却是我一直想着的。在古代的深宅里,实在没有什么节目,平日除了和嫣儿、渝儿、丫鬟等聊聊天,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节目了。连做女红和偶然偷看远宁,也成了我的娱乐节目了。 他也许是觉得意外吧,顿了一下,说:“好的。你若要拿书时,就去角门找淳茗,若没有外人在书房,你便过来拿罢。” 我心里高兴得很,忙道了谢。他略一点头,从我身边越过,往书房走去。 我忙叫住他,问:“宁爷是否去书房,我现在和你去拿书可好?” 他依然冷着个脸,点了点头。但我心情却大好,乐得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了书房。 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书房的事,我有点难为情,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也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含笑,我不禁脸一红,忙跑到书架旁找书。 “宁爷,您的茶。”突然,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忆萝,她脸上带着甜笑,端着杯茶走了进来。 佟远宁点了点头,她放下茶后,转而看到了我,脸上微微一怔,又忙笑道:“请燕奶奶安,却不知道奶奶在这里,只倒了一杯茶,可如何是好,我再去倒杯罢。” 口里说着,身子却没动,脸上带着甜笑,眼里却是敌意和挑衅。 本来我并不想多事,可看到她的眼神,我却一扬眉,冷冷地看着她说:“好的,你去倒茶吧。” 她一愣,看了佟远宁,佟远宁正在专注地看公文,并没有看我们。 她只好无奈地去倒茶。 我暗暗冷哼一声,她的心思明显可见,显然也把我当成了她的对手,但你虽然是皇上赏赐的,但只是说赏来伺候宁爷,却并没有给身份地位,我再怎么也是佟远宁有名有份的姬妾。 她倒了茶进来,把茶放在我旁边后,就走到佟远宁身边为他研墨,脸上依然带着甜美的笑容,在佟远宁要喝茶时柔声地提醒:“宁爷,小心茶烫。” 我暗暗叹了口气。……我发现我来到这世界后越来越喜欢叹气了,拿了本书向佟远宁道了别,离开了书房。 后来听说,忆萝机灵得很,颇讨佟远宁欢心,老太太也很高兴,说远宁身边终有了个知冷知暖的可心人。 玮夫人脸上原来有些沉重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了,露出了笑容。其他人却表情各异,我也无力去探寻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微微地酸痛着。 唉……我又叹气了,虽然一再提醒自己,原来我还是喜欢上了那个冷漠的佟远宁。 嫣儿是知道我的心情的,她有时候偷偷看着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一天她问我,如果心情不好,该怎么办. 我说,当然是美食了,化难过为食量,把难过一口一口吃下去,就不难过了。 她一愣,大笑了起来,从此,经常从厨房拿些东西来给我吃。 一次我开玩笑说,都吃腻了,没新意。 她眼睛一转,说:“厨房那些婆子还能整出什么新意,不如咱们自己做。” 我被她拉着到了厨房才发现,我做厨房管事时提起来做小管事的景慧嫂子竟颇得惜荷赏识,在原厨房管事告老修养后,提为了厨房管事。 对我和嫣儿在厨房胡乱鼓弄的行为,她却是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太管。 我把现代想到一些糕点和饼干之类的都思索着做法,和嫣儿一一实践,也有做到好吃的,也有做得难吃无比的。 做了好吃的,嫣儿献宝一样地给老夫人、夫人还有佟远宁等一众人尝,做了难吃无比的,我们先尝的那一个,常常欺骗对方说好吃,引对方吃了一脸苦相后,哈哈大笑起来。 此后,我依然去佟远宁的书房借书、还书。冷眼看着忆萝在佟远宁身边扮演着红袖添香的角色。不过佟远宁依然淡淡的,虽然忆萝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与他亲热无比,我仍觉得他对忆萝有着疏远的距离感——也许,这也是我一厢情愿认为的罢。 一日,我和嫣儿在厨房试验了好几次,终于做出了蛋糕后,嫣儿知道我要去远宁书房借书,便带着蛋糕和我一起去了远宁书房。 远宁正在写着什么,忆萝在旁边研墨铺纸,笑容妩媚。 嫣儿却对忆萝很看不顺眼,在一旁找忆萝的茬。这我是见惯不惯了,也不理她们,自到一边找书去。 我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却是《诗经.郑风》,随手一翻,却看到了“将仲子兮,无逾我里”一句,我一怔,想起了朱询。那天他坐在石头上,双臂自然舒展,神情闲疏,一派从容淡定,曼色吟道:“将仲子兮,无逾我里,……”身后是明亮的阳光和飞扬的微尘。我不觉呆住了。 从书房回到园子后,我觉得心里闷闷的,只想静一静,便对嫣儿说:“你先回去罢,我逛一逛。” 嫣儿以为我是因为忆萝的缘故,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走了。 我信步走着,竟来到了以前常躲在那里的荷塘花从边。 我叹了口气,久违了,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了。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荷搪里的荷叶都枯败了,有点萧瑟的感觉,岸边的小草也枯萎了,花树虽然还是绿的,却没有了花。 我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只觉得思绪纷乱,却理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坐了不知道多久,耳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朱询。 他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抬头默默地看着他,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也许是因为明白了佟远宁不会喜欢自己,也许是因为忆萝,也许是……我也不知道原因。 他看着我的眼神,微微有些意外,呆了一会,一时竟没有取笑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说:“方才在远宁书房,竟见到了个美人,想不到远宁也会有开窍的时候。哈哈……” 我心里一酸,转过头去,赌气地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脑子里闪过惜荷眼里的惆怅和金薇眼里的没落,又想起佟玮的几个姬妾和佟云荣的几个姬妾,以及以前看到的种种,说:“男人们倒是见了爱的不论家里有几妻几妾都可以娶回去,以至眠花宿柳,为了满足自己,什么不敢做的?而女人呢,却一定要三从四德,即使丈夫纳妾,也要满脸笑容地迎进门,只要稍微露出不满就是嫉妒,而且嫉妒还成了休妻的理由,被休回娘家的女人,一辈子在人前都抬不起头,得不到公平的对待。哪一条哪一框不是压制着女人的?因此,女人无论多么不甘、多么受到冷落,也能无奈地接受,除了忍耐,又能怎么办呢” 朱询默默地看着我,过了会,他说:“我小时候,常看到我娘在院子里等着什么,眼里都是我看不懂却又让我感到心痛的神色。只有我父亲来到这院子的时候,她才有点笑容。” “可我父亲很少到院子来,我真想跑去告诉我父亲,你来了院子娘才会高兴,求你来院子吧。一天,我盼来盼去,父亲终于来了,我娘很高兴,我只觉得她那天特别漂亮。” “可是一会后,有仆人跑来告诉父亲,纪夫人的心痛病犯了,让父亲快去。父亲起身就走,我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叫他不要去,我不许他走。他低下头,哄了我一会,我只是摇头,他不耐烦了,推了我一把,直把我推得摔在地上,他却看也没看,转身走了。我哭着问我娘:父亲不我们了吗?” “娘只是流泪,抱着我说:不是的,只是纪夫人身体不好,父亲要去照顾她。我时是特别恨那个纪夫人,为什么要身体不好,不让父亲多陪陪我们。” “后来,父亲再没来过这院子。我娘脸色日益苍白,消受得让小小的我也觉得心惊。等父亲再次见到我娘时,已是天人永隔。” “父亲将我托给许夫人照顾,许夫人还给有个儿子,是我的弟弟,他特别开心,好像永远不会有烦恼,他不恼我讨厌他,天天跟着我,赶着叫我哥哥。许夫人也经常对我嘘寒问暖,给我各种新奇的小玩意。慢慢地,我接受了许夫人和弟弟,我以为她们是我娘派来守护我的。” “一天,许夫人带我到池塘边,说有新奇的玩意给我,我高兴地跟着她去了。到了池塘边,她一把将我推下了池塘,我大惊,唤她救我。她眼里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凶光,更用力地将我往水里推,她说:只有我死了,我弟弟才能继承靖安王的位置。”
说到这里,朱询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带着恐惧,怀着求生的愿望,求许夫人拉他上去。 我心里一软,不禁伸手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拍他冰冷的手指。 他微微一震,看向我,眼里的寒冰好象化开了一些,多了几丝温柔。 一会后,他继续说:“是路过的下人救了我。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许夫人,谁也不肯说她去了哪里。我弟弟开始还哭闹着要母亲,后来不再闹了,却越来越沉默,我再也很少听到他的笑声。” “我长大后,慢慢明白了这些事情,我不想步我父亲的后尘。后来,我继承了父亲的王位,成为了靖安王,一次立功后,我只要求先皇答应我一件事情,就是让我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妻子,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原来这就是他作为王爷,年满二十一岁,却还尚未娶亲的原因。 我只觉得我之前对他的厌烦烟消云散,微笑着对他说:“我相信你会找到那个人的。” 他也微笑,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暖意,说:“我也相信。” 突然,他看到我手里拿着的《诗经》,正翻到《将仲子》一篇,眼里露出几分笑意,说:“原来你却在这里思念我呀。” 我一愣,呸了一声,说:“谁思念你呢。你可有值得我思念的?” 他站起来,双袖轻拂,又恢复了一派淡定从容,说:“当然有了。”又走到荷塘边望着水面顾影自怜,说:“容光绝世,丰神俊朗,风采如玉,如此翩然佳公子,怎么能不动女心女意。” 我无奈,这个自恋狂…… 一日,我与嫣儿在厨房做了些绵软的糕点,想着老夫人吃正合适,边与嫣儿一起用盘中装着,叫个丫头捧着,往老夫人院子走去。 老夫人也是知道我和嫣儿会去厨房做写小食,却不并怎么反对。我不知道她是明白抓住男人的心必须抓住男人的胃这个道理,还是单纯地觉得会煮些东西也并不是坏事。 走进院子,两个丫头正靠在蔷薇花架的斜卧榻上打瞌睡,我们也不惊醒她们,悄悄往老夫人房里走去。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皇上赏赐两名宫女给宁儿可是你的主意?”是老夫人。 我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嫣儿也愣了一下,跟着停了下来。 又传来一个声音:“是的,是媳妇进宫求德妃请皇上赏赐的。”是玮夫人的声音。 她又说:“宁儿从四年前认识那个沈萝后,竟一心在她身上,几年也未与他的妻妾们同房,也怪惜荷冷淡、信飞木呐、金薇浅浮,都不是能讨远宁欢喜的,我一心想再给他找个知冷知暖的,又料他必不肯再纳妾。远宁年已二十三岁,尚无子嗣,媳妇心里着急,无奈之下出此主意。” 嫣儿看向我,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和震惊,还有疑问。 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说:“宁儿却是实心人儿……” 这时,院子里打瞌睡的一个丫头醒了过来,见我和嫣儿站在房门外,叫道:“二小姐、燕奶奶,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奴婢竟不知道。” 房里面说话声嘎然而至,我笑道:“我们也是才进来呢。”说着拉了嫣儿进房。 嫣儿一进门就笑着说:“老夫人、娘,我们做了些糕点,不敢独享,特地给你们送来了呢。”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不觉嫣儿也长大些了,再不是那个心里不能藏事的小姑娘,也会掩饰自己的心情了。 老夫人也如往常一样,呵呵笑着说:“还是嫣儿惦记着我,没有白疼你。” 嫣儿抱着老夫人撒了会娇,说了会话儿,玮夫人也笑着在旁边凑趣。好像其乐融融地说笑了阵,我和嫣儿告辞了出来。 出了房门后,嫣儿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再也忍不住,拉住我问:“沈萝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我默然了会,她又说:“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好嫂子,告诉我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带着非问明白不可的倔强。 我叹了口气,把中秋那天晚上听到和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嫣儿。 嫣儿听了,默默发了会呆,叹了口气说:“原来哥哥却是如此性情中人,只是哥哥也太可怜了,也难怪他会留忆萝在身边,我原来还纳闷呢。” 说完又想起来,其实我也挺可怜的,不竟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便用双手抓住我的双手,坦诚地看着我,认真地说:“嫂子,我要助你得到我哥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