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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回 与君生别离

    第一百三十七回与君生别离

    他慢慢回过身,朝她走了两步,却又止住不敢向前,仿佛是怕吓走了她一般。他担心哪怕是一点点响动,都会惊得她魂飞魄散。

    半晌,见她未动,阿塔儿紧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细细看了几番,不禁一阵头晕目眩。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他轻轻问:“这是我在梦里……还是你的生魂终于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断断续续,生怕声音哪怕大了一分,这眼前的人就会倏地一下消失了一般。

    “阿塔儿……”话音未落,两行热泪一惊滚落下来。她伸手抚上他凹陷的脸颊,说:“你的头发……你竟瘦了这么多……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阿塔儿感觉到她的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冰凉凉的,想,这果然是她的生魂前来见他了。她终于肯现身来见他了。他想用力将她抱住,可是又怕惊吓了她的魂魄,痴痴问道:“我……我可以摸一摸你吗?”

    庄砚捉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那脸颊上微微的温热竟让他像被滚水烫了一般,一下子缩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问:“是热的!你还活着?这……这不是你的魂魄,你还活着……”

    庄砚又捉起他缩回去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感受那里的温热和血脉的跳动。

    阿塔儿颤抖着手,感受到脖子上更加热的体温,那血脉微微的跳动,眼中一动,竟落下两滴泪来。他一把将庄砚紧紧抱进怀中,生怕一松手她又会消失不见。

    “庄砚……庄砚……我想你想得好苦……我好苦……我做了好多恶事……我停不下来……我好想你……”他将脸埋进她蓬松的秀发里,几乎要失声痛哭。

    庄砚也伸手抱住他,昔日健壮的身材如今抱起来却显得羸弱不堪,他变得好瘦,她的手甚至能摸到他的肋骨一根根突出在薄薄的皮rou下面,摸来心惊胆战。

    两行泪立刻掉了下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是病了吗?”

    在这一刻,阿塔儿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厮缠了他很久的邪恶的灵魂,倏地一下飞出来,离开了他的身体,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了一阵子之后,消失不见了。

    阿塔儿抬起头,含泪看着她,轻轻说:“我是为你病了好久,一直都没有好……”他说着,望着她嫣红的嘴唇,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缠绵而漫长,阿塔儿仿佛是要将这一年多的时间都找回来一般。他紧紧搂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恨不得一口一口将她吞掉,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她就再也不会离他而去了。

    良久,他松开她,又痴痴地看着她,直到此刻都还在怀疑这一切都是在梦里。

    庄砚问:“那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阿塔儿深深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抱起来,说:“看到你,什么都好了。”

    他抱着她,绕过正厅往后面去。走到一房院子,两只贴着“囍”的红灯笼还挂在门上。

    此时夜幕已临。半阙下弦月挂在天上,薄薄的月光照在小庭院里,一片清华。他抱着她走进去,将她放到床上,然后回身去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那是一对红色的龙凤花烛。

    庄砚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屋子正是几年前那日的新房。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还在床上铺着。他们正是从这里将她带走的。

    庄砚说:“你瞧,这是那间新房。”

    阿塔儿将她抱住,说:“这是我们的洞房,我就是你的丈夫。——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庄砚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一口叼住了他的嘴唇。

    两人光裸的身体在红帷帐内紧紧痴缠,在清寒的早春之夜散发出腾腾的热气。他用自己的身体裹着她,庄砚感受着他身体guntang的温度,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硕桂看看。到了硕桂,她又莫名地抬起脚往张府的方向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他有些踉跄地推门进去。

    她本不欲与他相见,却忍不住站在门口,听他在里面说了那许多哀戚的话。

    原来竟是有这样一桩孽债在这里等着她。

    可是她又怎么能留下?

    一面就好。一夜就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也许他会好受一些吧。

    这已然破碎的她,是再也无法留在他身边的了。

    翌日清晨的阳光从破窗子外面照进来。阿塔儿终于幽幽醒转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头转向一边去看睡在身边的她。

    可是本该是她睡着的地方空空的。他伸手一摸床,冰凉。

    难道是梦吗?

    他有些恍惚,昨天喝多了,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那梦里,好像终于见到她了……

    她在梦里是什么样子的?他仔细回想着。

    弹墨绫薄棉袄,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天青色云纹丝履。

    不对!那不是梦!

    阿塔儿猛地清醒过来,是庄砚真的来了!她没有死,她真的回来了!

    阿塔儿一下子坐起身来,**的胸膛一下子暴露在二月寒凉的空气中有些冷。他看那桌上,那对龙凤花烛已经燃烧殆尽,只留了一烛台的红泪。

    那不是梦!那是她真的来过!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他迅速起身抓起床下的袍子裹上,冲出房间四处寻找庄砚的影子。后院也没有,正厅也没有,前庭也没有!

    “庄砚!”他四下里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阿塔儿回到房间,发现烛台下压着一笺信纸。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与君生别离……与君生别离……”阿塔儿喃喃念着这两句,此刻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庄砚还好好地活着,悲的是,她竟然又一次从他身边离开。

    她为什么一定要走?

    她是想让他安心,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她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她不会再回来了。

    “啊——!!”阿塔儿仰天大吼。

    “小王!城里一座废弃的宅子突然起了大火!”士兵匆匆来报告密迪。

    密迪听了,说:“这有什么好报的。差人去灭了火,别烧着旁边的房子。”说着心里嘀咕怎么阿塔儿不见了,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却见阿塔儿摇摇晃晃地颓丧地回来了。

    “你昨晚去哪儿了?”

    阿塔儿摇摇头不说话。

    密迪说:“城里有座宅子烧起来了。要一起看看去吗?”

    阿塔儿轻轻一笑,说:“是我烧的。”

    密迪瞪大了眼睛:“你喝多了放火烧房子?”

    阿塔儿抬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昨天在那里见到庄砚了。”

    密迪一惊:“你见着她了?她一个人?”

    阿塔儿点点头,紧接着伤感地说:“可是今早,她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