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惊与醒（上）

    北京仿佛又要迎来一个暖冬，这会儿了还不怎么冷，白天也常见太阳。出了小卖部，白蛇将搭在胳膊上银灰色的外套披上，攥着一瓶拿铁站在街边的大树下张望。她的外套里裹着一件米黄色的长袖衫，下身是和外套一体的长裤，脚被黑色高跟鞋禁锢着。夜幕已经笼罩了这座城市，附近令人眼花缭乱的灯火迫不及待地竞相绽放，若仅仅从打扮上来看，她显然是在不远处那条播种金钱的大街上打拼的金融小资，下了班来这里放松的。白蛇感到时不时有些家伙向自己身上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想到近一个星期的暗访一无所获，心里愈加烦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装个超市服务员

    这种行头她在“摇篮”行动之前从没穿过，套上以后浑身不自在。要知道，她根本没接触过所谓的“白领丽人”，更甭提挤入她们的生活圈子。她换着穿那几套女性职装，在这一地区“出没”已有两周，每每觉得举手投足都受到身上衣服的拘束，于此人员混杂之地，陌生的目光频繁接触之中，一切表现都极不自然。刚才口渴到小卖部买水，不料这地方同一种饮料比城郊那边起码贵了一块五，本打算挑瓶矿泉水，忽然想到“金融精英”大概不惜得喝这玩艺儿，瞧这拿铁跟咖啡似的，应该比较合身份了吧。即使须花足够买三瓶矿泉水的钱，她还是忍痛买了下来，刚拧开盖准备痛饮，又觉得“喝相”得像精英一样斯文才行。最后她竟舍不得喝了，心想：拿个铁都这么贵，要是出个拿铜、拿银、拿金，得多少钱啊

    这些胡思乱想不会干扰她东张西望，一边打量有没有可疑的目标，一边看看卓吾到了没有。今晚是他俩一起行动，之前卓吾提议，他们假装都是来这里解脱工作压力的“精英”，一块儿来的话就要假扮成一对情侣。她没有提出异议她喜欢新鲜的挑战，以前总是扮作单身基层工作者，这次虽然“白领精英”的角色百般不适，但其他状态改一改也许很有意思。“对不起，我迟到了。”卓吾的声音来自她脑后，但很温和，没吓着她。“没事。”她笑盈盈地扭身搂住卓吾的右臂，“咱们像上次那样逛一逛吧。”

    三里屯位于老北京皇城以东，集中着多个国家驻华使馆，纵横交错的宽阔街巷两边挺立着哨兵一般的高大树木。这里到处是洋味儿十足的酒店和商厦，还有林立的酒吧夜夜笙歌。每天有一批接一批的人从此处涌过，其中包括为数众多的外国人，再加上每日出行的居民，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这儿总是车水马龙，热闹程度远甚于但丁家门外的巷子其实那条巷子如今的夜景也是仿照这儿来设计的。

    一路上闹哄哄的音乐声和叫卖声搅拌在一起萦绕在耳边，甩开几个强烈“请”他们去自家酒吧“玩玩儿”的小子，白蛇和卓吾走进了狭窄的街道。倚着魁梧“男友”发僵的臂膀，白蛇不知怎地却似乎总有不踏实之感，于是目光扫过几条不三不四的身影，凭她的经验，那顶多是几个狗胆壮起来敢去调戏女孩的小流氓。

    卓吾也竭力想分辨出几张有价值的面孔，可他在这方面的眼光没那么锐利，加之这里中国人、欧美人、中东人、东南亚人，高大的、矮小的、面善的、凶恶的都有，他最讨厌的招牌灯光晃得他双眼迷离，就算觑见几个从面相到举止都有些古怪的，他也觉得没准头。事实上，他本不想来这里，原因很简单小萍搬走后就住在这附近，万一撞见她，真不知自己会多么尴尬。但是一想到愚公分配任务时那种指挥官一般的威严，他唯恐以这个理由提出异议，现任长官会像前任主管一样大发雷霆。

    从前被小萍拽去逛街，他们两个只是手拉手，走着走着不老实地捏一下，便觉得心口热烘烘的。现在和同事执行任务，她尽力得逼真，让他感到一种别扭的亲密。

    “你今天有点儿三心二意。”冷冷的一句，让卓吾猝不及防。“嗯你指什么”“我们是来蹲点的，不是来发呆的。”“嗯，有些麻烦事，跟工作无关。”“那就别在工作时间想呗。”“唉，等工作完再想，恐怕就来不及了。”“这么严重要我帮忙吗”

    卓吾猛地意识到，白蛇正在说她自己的话。“我只见过白蛇在行动中模仿她所扮演的角色的语气说各种各样的话，而当她只是她自己时，比方小组开会的时候，我很少见她说话。”这是但丁告诉他的。加入小组以来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发现的确如此，不曾想今晚无意之中，却听得她由衷之言。“要我帮忙吗”这话霎那间令卓吾心中燃起一种莫名的激动，一个不太高明的办法一下从脑瓜里蹦了出来。

    两人拐进一条光线暗淡的僻静小胡同，白蛇在胡同口靠着墙继续观察熙熙攘攘的人流。“你说咱们假扮情侣，还算成功的吧”看看左右无人，卓吾皱着眉头问道。“对，符合愚公的要求。可惜没什么收获。”卓吾看了看她，犹豫了半分钟，还是开口道：“那你愿不愿意咱们不光在这次任务里扮情侣”“什么”“我的意思是”卓吾正要解释，却见白蛇的手臂微微发颤，接着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越来越粗重，借着胡同外的光亮，卓吾见她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一双小眼睛也睁得老大，仿佛自己刚才的话是一针毒剂，扎在她身上立即起效了。眼看她要站立不住，他赶紧扶住她，急促地说：“别误会，别误会是我爸妈从老家打来电话，他们怕我被原来的公司和女朋友开除的事打击我，我让他们千万别担心，随口说已经有了新的工作和女朋友，都稳定着呢。哪想他们听了还不放心，非要过年前来北京看看新工作的事好说，眼下是得找个女的冒充我的女朋友”

    “冒充原来原来如此。”白蛇抱着头坐在地上，听了他的真正的意图，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恢复了黄土地一般的健康面色。见她好转，卓吾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下来。“对，只是冒充，可别误会你没事吧”“没事了冒充，亏你想的出来，电视剧看多了吧好说，但恐怕得等摇篮完成了”“那当然，那当然”看样子她果真没事了，卓吾正要扶她起来，她脑袋无意地向外一偏，双眼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什么。又怎么了卓吾心里“咯噔”一下。“跟上那个人。”白蛇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指令一般不容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