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话 鬼厨（二）
“咦什么咦，人家是男人，你就算要叫，也应该叫舅吧！”那莫先生我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逮着机会便要呛他一两句，说完，得意洋洋地拿眼睛瞅他，心中巴不得他发起怒来，闹个鸡飞狗跳，然后再愤然离去。 然而这一回，莫先生却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抬头认认真真朝苏彦棋打量一番，便将王阿三交到旁边，唧唧哝哝说个不休，我们三个人类站在远处，丝毫听不清他们在叨咕些什么。 王阿三越听脸色就越凝重，到得后来，简直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偷偷摸摸朝我觑了一眼，压低声音对莫先生道：“你认准了？这可不是做耍的！” 莫先生疑惑地搔了搔后脑勺：“这……我倒不能肯定，只是确实……” “好了好了，不必再多说！”王阿三慌忙打断了他，提高了嗓门道，“反正这也是咱们阴司里自己的事，同老板娘扯不上半点关系，回去再慢慢议论也不迟。” 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他这句话倒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仿佛是怕我多想。 “苏先生，你刚才想说什么？愿闻高见。” 王阿三走过来面向苏彦棋，岔开了话题。后者似乎对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混没在意，友好地冲他笑了笑，道：“我对厨艺这档子事可是完全外行，万万谈不上高见，只是先前听莫先生说，若他输了甘愿将自己的菜谱送给双喜，以我看来，好像有点不妥。” 相处了这么久，我对于苏彦棋这个人。也算是有点了解，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他肯定会站在我这边，当下也就不急不躁，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哦？”莫先生这时也不得不收拾心情，颇有意味地看了过来。“有什么不妥？” “菜谱这种东西，虽算不上什么最要紧的机密，但不管怎样说，也是每位厨师们呕心沥血自创而成，想来，应当花费了不少功夫。”苏彦棋微微一笑，“莫先生要与双喜打赌。却又不用她拿出任何赌注，未免有点太看轻了她。虽然她是个女孩子，却向来很是要强，绝不会愿意这样行事。再说，她最近大病初愈，身体也还虚，我看，这赌局，要不然就……” 说着，转过来冲我挤了挤眼。竟然有几分俏皮。 我知道他的意思，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不想让我和这些鬼怪扯上太多关系。这赌局若是我输了还犹可，万一我真赢了莫先生。瞧他那恃才傲物的德性，且不说他会不会当场发火闹得无法收拾，就算他真的认输，把自创的菜谱送给了我，谁又能保证他有一天不会后悔，跑回来找我晦气？ 我想到这里，也就赶紧打蛇随棍上，连连点头道：“说的没错，本姑娘不稀罕你的菜谱，更不想跟你赌！哎呀，我现在就觉得头昏眼花，哎呀不行，我要进屋睡一会……” “砰！” 莫先生蓦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狠狠往桌上一顿。 “那我就拿这个跟你赌！” 我定睛瞧过去，只见桌上多出来一个四五寸高的粗陶小瓶，瓶口塞着红布，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 “啥玩意儿？”我不屑地问道。 “哼，你打开瓶口闻闻便知！” 我白了他一眼，真个将那小瓶子拿起来，揭开红布，眯着眼睛往里张望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嗅了两嗅。 陶瓶中装着大半瓶浅褐带绿的粉末，闻起来有点像芹菜，还混含着一丝薄荷的清凉味，却丝毫不觉得刺鼻，温和之中带着清甜。 我将瓶口依原样封好，愈加轻鄙地瞟了瞟莫先生：“不就是莳萝子碾成的粉末么？这么常见的一味香料，也值得你献宝似的拿出来炫耀？还不如你的菜谱呢！” “哼！”莫先生冷笑一声，“好没见识的黄毛丫头。这的确是莳萝果实碾成的粉末不假，但，你怎么就不问问它的来历？我告诉你罢，那几株莳萝，可是我亲手在奈何桥下忘川河边种下的！” 什……什么，来自鬼界的东西？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松手将那陶瓶扔到餐桌上，大声道：“死三毛，你想害我啊？！你们阴司长出来的东西，你居然拿来做赌注，万一我不明就里，下在了客人的菜里，岂不是要坏事？” “不要叫我三毛！”莫先生有些抓狂，“你懂个屁啊，这莳萝子虽然长在阴间，却无毒无害，怎么人类便吃不得？阴间的土壤与别处不同，尤其滋润，再加上这莳萝草我特意种在彼岸花旁，吸收不少养分，味道岂是你们阳世的凡品可比？你大小也是个厨子，难道分辨不出它们的区别？” 我无语，低头回想了一下。这陶瓶中所装的粉末，闻起来的确比平时市面上买的莳萝子粉要馥郁辛香许多，应该是好东西，可是，真的能用来做菜给人吃？ ”你也不用纠结，我虽然已经死了很多年，在这人世中还是有朋友的。这粉末我早就试验过，那些人类吃完赞不绝口，一点事情也没有！你最好考虑好了，我亲手种的莳萝，结出的果实碾成粉末，用来烹煮鱼类、海鲜最为合适，你再有钱也买不到！”莫先生继续煽风点火。 我得承认，我的确是心动的。在锦城这地方，饮食业的竞争尤其激烈，人人争破了脑袋想要夺得一席之地。我的厨艺原本稀松平常，拼是拼不过人家的，如果能得到这独一份的香料，无疑是多了一个砝码。莫先生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但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大概没有必要骗我吧？ 再说，我还有司徒厉这个免费试吃员呢！他法力高强，用这瓶莳萝子粉做菜给客人之前，大可以先让他尝尝啊！ 想到这里，我也就不再犹豫。气壮山河地一拍桌子，大声叫道：“赌就赌，反正老娘也不会失什么！你要怎么赌？” 莫先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嘛！依我说。既然做得了厨师，就该懂得因材而用。我先瞧瞧你家有什么食材再说。” 说罢，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看了看。 “五花rou、小葱、青菜……”他思忖了一下，走出来对我道。“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见功夫，唐家丫头，不如，我们就各自做一道红烧rou，请王大哥和这两位先生小姐评判，如何？” “红烧rou就红烧rou，老子怕你啊！”我冒了句狠话。抢先一步冲进厨房里，力求占得先机。 我自小就无rou不欢，说起来，从我老爸那里学会的第一道菜，正是红烧rou，还算是有些心得，因此上，当莫先生提出以此为厨艺比拼的题目时，我心里是偷笑的。 尽管如此，我却不敢掉以轻心。那瓶莳萝子粉像条小尾巴一样晃来晃去。弄得我的心直痒痒。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做厨师，原本就是无可奈何，万万谈不上什么兴趣。怎么现在，倒反而有些丢不下？ 莫先生早拿了食材和各样工具，在厨房的另一侧忙活了起来，我不敢怠慢，从冰箱里取出一块五花rou、几棵青菜，又从灶台下的柜子里拿了一把粉丝、三根香葱、一小块老姜。这青菜粉丝红烧rou算是我的拿手好菜，在莫先生面前，可千万不能跌份。 不多时，厨房里飘出阵阵rou香。我将炉火关小转为文火，转过头，就见莫三毛也正好盖上锅盖，便抱着胳膊，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这红烧rou至少要炖煮一个小时以上，在这期间，我和他一直大眼瞪小眼地对看着，谁也不愿先踏出厨房一步，生怕对方搞什么小动作。 苏彦棋这时候探了个脑袋进来：“双喜，红烧rou恐怕要煮一阵子吧？既这样，你就出来坐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你病刚好，不能久站。” 我冲他一挥手：“不用了，我要是不看着这老小子，还不知道他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我身为厨师，‘往生酒馆’在冥界也有些名头，怎会做那种下作之事？”莫先生啐了我一口，转头看了看苏彦棋，顿了顿，道，“这位苏先生，好像有几分面熟啊？” “哦？”苏彦棋爽朗地笑道，“莫先生在世时，也是厨师吧？也许我曾去你从前的餐厅吃过饭也说不定。” 莫先生显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我都死了九年多了，那时候你才多大？就算见过，我又怎会记得？你……” 他欲言又止，低头思虑了半晌，复又道：“你是不是……” “莫先生！”就在这时，王阿三从客厅三两步迈了进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冥界的事情，自己回去关上门慢慢说，你老缠着苏先生做什么？”言语中似有警告之意。 莫先生也就收了话头，抬头冲苏彦棋不好意思地一笑：“人老了，就喜欢唠唠叨叨的，别介意啊！” 我知道这事必定有蹊跷，但眼下既然王阿三不愿意提，我总得给他留点面子。反正在司徒厉回来之前，他还得继续保护我，用不着急于一时，等莫先生离开，我自然有一整套威逼利诱的手段来对付他。 又过了一会儿，红烧rou终于出锅了。 莫先生的那一盘红烧rou是用的干烧手法，没有加其他任何食材，色泽红润透亮，汤汁收得很干净。而我自己的那一碟加入了青菜和粉丝，红、绿、白相间，看起来同样令人食指大动。 我也管不了别人，率先取筷子，从莫先生的盘子里夹了一块rou塞进嘴里，立时暗叫不好。 靠，这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没料到做菜还真有两下子。他做的红烧rou不仅颜色漂亮，味道更是一绝。炖得稀软的肥rou一点不觉油腻，入口即化，没有添加八角、月桂叶等香料，全凭半勺砂糖提味，浓香之中带着点点回甘。 我有点懊恼。这等厨艺，老娘就算是拍马也赶不上，看来，那瓶子莳萝子粉，注定不属于我了！ 没想到，在吃了一口我做的红烧rou之后，莫先生居然比我还要丧气。 “我输了……”他不情不愿地低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