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勾魂使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市场买菜回来，刚一走上三楼，就听见隔壁何大爷家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爸爸呀，儿子不孝，你怎么就这样走了……”那是何大爷儿子的声音，隔着门板，我仿佛都能看见他涕泪交流的模样。 何大爷死了？ 昨天下午，我还看见他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瞌睡。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还乐呵呵地冲我笑，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就…… 这老头，从来没有真正尽过一天守门人的责任，但平素一向对我不错，猛地听见他离世，我心里还真有点不舒服。我摇了摇头，转身刚要开门，突然瞧见，在走廊的窗户边，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服，头发有点长，蓄到了脖子上。单看脸，其实他长得还算清秀，只是孱弱了些，脸色有点苍白，畏畏缩缩地躲在一片阴影之中。 我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脚下的步伐就有点沉重。男人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瞥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双眼直勾勾地眺望着远方，哀戚地长叹一口气，道：“这世界这么大，怎么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因为你是鬼！”我冷冷地接了一句。 男人再度回头，讶异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鬼？” 我一边掏钥匙，一边心不在焉地答：“废话，我都穿过你看见墙上的办证小广告了，妈的你是透明的啊！” “你是女孩子，怎么可以说脏话？”男人正色道。 嘿，这家伙有点意思啊！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索性停下手里的动作，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来朝他虚递了递：“要么？” “你是女孩子，怎么可以抽烟？”他看样子有点生气了。 我懒得搭理他，抽出一支烟来点上道：“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啊大白天的，不怕自己烟消云散？” 男人不语，只用手指了指何大爷家的房门。 “哦——”我恍然大悟，“你是来勾魂的？那你就勾啊，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男人搓弄着衣角，有点羞赧地喃喃道：“时间还没到，我来早了两个时辰……” “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活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靠谱的鬼魂哪！ “那你……那你慢慢等，我就不陪你了，啊？”笑够了，我跟那位勾魂使先生打了个招呼，拉开门就准备进去。 男人凑过来，伸长了鼻子用力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陶醉地说：“你家里，有股很特别的香味。” 我很得意地道：“那当然，你一看本姑娘这样貌美如花，就知道身上必定藏有异香不是吗？” “不是的。”男人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你身上只有烟臭味，我闻到的，是食物的味道，好香啊……反正你都能看见我，那我能去你家坐会吗？” 这叫什么逻辑？我走出门还能看见满大街人呢，是不是也要挨个邀请他们来我家坐一坐？ 我一闪身快速跳进屋内，使劲抵着门，警惕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进来吃东西吧？” 男人摸着肚子道：“可……可以吗？虽然我们阴魂平时依赖元宝蜡烛饱腹，但是，我都好久没尝到人间的美味了，好怀念啊……” 我低头思忖了片刻，笑嘻嘻对他道：“没问题呀！我这是一间私房菜馆，原本就是打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四方客，你要进来光顾我当然欢迎。不过，你有钱吗？先说好，冥币我可不收！” 男人可怜巴巴地将自己衣服裤子的每个口袋都翻了出来，哭丧着脸道：“我没钱，求求你嘛！” 这家伙长得挺好看，我生平最见不得好看的男人装可怜，当下就有点心软。再说，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可是鬼，万一惹得他发了火，今后三天两头的跑来找我麻烦，那可真够我受的。我左右无法，只得往门里退了退，道：“算我倒霉，我惹不起你，进来吧。我可先说好，吃完就走，听见没有？” “好好好，一定一定！”男人喜上眉梢，立刻钻进了屋里。 －－－－－－－－－－－－－－－－－－－－－－－－－－－－－－－－－－－－－－－－－－－－－－－－－－－－－－－－－－－－－－－－－－－－－－－－－－－－－－－－－－－－－－－－－－ 厨房里还有一点红烧牛rou，是我自己昨夜吃剩下的。我实在没心情替一个没钱的穷鬼准备大餐，只把牛rou烧热，浇在清水煮的面条和青菜上，加了点葱蒜，就这样端了出去。 男人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整张脸都埋进了面碗里，一边猛吃，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唔唔，这个面好好粗……”不一会儿，面碗就底朝天，连一滴汤也没剩下。 “牛rou入口即化，面条滑溜有韧性，青菜爽脆清甜，真是极品哪！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抽了一张纸巾擦嘴，意犹未尽地道。 我刚想奚落他两句，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兜子“蹬蹬蹬”地跑了出来。 “双喜jiejie你回来啦？！我刚才睡着了没听见，对不起呀！”他欢实地蹦到我面前，仰头一脸天真地对我笑道。 “什么，你养小鬼？”桌边的男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不允许的！” 我想也不想，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养小鬼了？别血口喷人！天地良心，我可没利用兜子做任何事，他是自愿要跟着我的，不信你问他！” 兜子立即点点头，对男人道：“双喜jiejie对我可好了，要不是她，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游荡呢！” 我胜利地瞪了那男人一眼，低头对兜子吩咐：“你先去厨房把菜洗好，今天晚上有三桌客人，可够我们忙的。” 兜子乖巧的应承下来，转身离开。 男人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尴尬，吭哧了老半天，才对我笑了笑，道：“那什么，我……我误会你了，别放在心上。你叫双喜？” “好说，唐双喜。”我豪气地冲他一抱拳，“你呢？” “我叫时桐。”他说着看了看我身上的背心短裤，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围裙，目光停留在我那一头乱发上，“你一个年轻女孩子经营私房菜馆，就算有兜子帮你，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这是当然！”我没好气地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轻松？刚才听你在走廊里长吁短叹的，你们勾魂使，在阴间应该也算是公务员的待遇吧，衣食无忧，这不是挺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时桐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你哪里明白我的苦楚？这勾魂使，当真算得上是一个苦差事。风里来雨里去，一忙起来，根本没日没夜，腿都要给跑断，还得随时小心被阳光晒得魂飞魄散。唉，要不是这工作能随时往来阴阳二界，方便我找人，我才不会……” “你要找人？女的吧？”我问道。 “嗯，她叫胡沁薇。七年前，我们一起出去玩，不小心坠下山崖，我丢了性命，她……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在阴间不见她踪影，来了人间也寻不着她，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心里真的……对了，唐小姐，你平常可不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好啊。”我十分不走心地应道，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其实，我也有个人想找……” “是谁，我能帮你吗？”时桐赶紧追问道。 “……还是算了，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说不定，他早就已经入了轮回，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我自嘲地笑了笑。 “哦……”时桐扭头看了看窗外，“时辰差不多，我该去做事了。唐小姐，谢谢你给我做的面，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个味道的。” 他说完这句话，晃悠悠朝门口飘去。 我抽出一张小手绢追了上去，在他身后大声嚷道：“慢走不送啊，永远都不要再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