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回 刚进门，就讨债】

    眼泪，对一个心智成熟的人来说，似乎是奢侈品。

    压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哪怕是孤单寂寞的要死，哪怕明明已经无法抑制，却仍旧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似乎眼泪代表着软弱，一旦哭出来，得到的只是或同情或同情或嘲讽，而不是理解和鼓励与支持。

    梅荣华是个固执的人，不管嘴上怎么说，她心里都固执地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而是二十多岁的老女人，所以，眼泪注定无缘。所以，当初不管怎么挨打挨骂，她都没有哭过，这种行为被大人定性为“皮实”，顾名思义，调皮又结实，不怕打。

    梅家兴慢慢走过来，一只手抓了个亚腰葫芦，另只手扯了扯梅荣华的胳膊，说道：“姐，别哭了，看咱俩种的亚腰葫芦，你去四舅家没多久，就都长好了。这个长得最板正，给你。”

    朱氏擦了擦泪，笑着说道：“大妮子，在你四舅家，你四妗子待你不好么，别哭了，赶明儿我去找她理论去。看把俺闺女欺负的，一回来就拉弦子。”

    拉弦子，便是拉二胡。农家人打趣小孩子的时候时常用到。小孩哭起来，咿咿呀呀呜呜的，着实像极了二胡哀婉凄凉的声音。

    梅世安把几个人都扫视了一遍，还有站在那的几个冷冷不知所措的娃，心里感慨道，终于回到家里了，活着回来了。活着就是福气，活着才有盼头。

    这边家人相聚，那边讨账的已经在来的路上。

    孟氏穿了一身白色貂皮，头发绾起来，爆发户的模样，一边走，一边思忖着，怎么才能轻而易举讨了债，又能趁机敲打一番。而且，不是有人说，看到梅荣华那死妮子和他爹一块回来的么。既然回来了，那自然要好好心疼她一下。

    朱氏皱着眉头问道：“他爹，这么长时间，腿还疼吗，有没有落下什么毛病来？”

    梅世安摇摇头回道：“早就好了，没啥大问题，也就阴天下雨的时候，稍微有点疼，不过不碍事。”

    朱氏蹲在梅世安的跟前，拿着棉垫子往梅世安腿上裹，说道：“天冷了，我就怕你腿疼，你看，缝了两个棉垫子，以后天天都绑上，等暖和了再取掉。”

    等朱氏站起来，坐在炕上的梅世安一把抱住她，她挣扎了两下，后来也就老老实实让他抱着了。

    梅世安说：“他娘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受苦了。当初我就不该狠心走。”他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看你现在瘦成啥样了，以后咱俩cao心掏劲儿的日子还长着哩。”

    朱氏抓了抓梅世安的胡茬子，说：“别说我了，你看看你，不也是一样，瘦得跟麻杆似的。看得我心里难受。”

    “哎呀，听说世安哥跟荣华回来了，发了大财是不是？”孟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彻，生怕有人听不到。

    朱氏整好衣裳，说道：“估摸着是看你回来，咱大嫂讨债来了。”

    梅世安问道：“咋？你找大哥大嫂借了钱？”

    朱氏解释道：“你不在家，日子不好过。钱是大哥亲自送过来的，说是给咱补贴家用，不用还，也算是对咱家的补偿，我没办法就收着了，总共五两。但是后来，大嫂她非得说是借给咱家的。这事儿，大哥他应该不知道。好了，先出去吧，等会儿再说。”

    梅世安和朱氏从屋里出来，几个娃子已经在院子里站成一堆，死死盯着孟氏。

    “咦，世安，咋瘦成这样，减肥也不是这个减法，连荣华他娘也是，你看看瘦的都叫人不敢认了。”孟氏嘴里说着话，已经挪步往堂屋里走，挑了个看起来干净的凳子，吹吹灰尘坐下了。

    “大嫂，你看，我这刚到家没一会儿，都没来得及去看看你跟大哥。倒让你先来了。”梅世安非常客气地跟着进了堂屋坐下，笑着对朱氏说，“他娘，烧点茶吧。”

    梅荣华跟在梅世安的身后进了堂屋，往他腿上一坐，被他抱着。

    孟氏问道：“咋样，这一出去大半年，肯定发财了吧。”

    梅世安苦笑：“发啥财，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没挣几个钱儿。”

    孟氏嘿嘿一笑，连忙接上，说：“世安，你看你，挣了大钱，我又不给你抢，有啥可瞒哩。不过，既然说道钱了，你看再过月把就该过年了，上次借给你家的银子，是不是……？今年你大哥的生意做的也不好，手头也是紧，要不然，我心想着，就是不还，也没有啥。”

    梅荣华看着孟氏，心里嘀咕道，敢情是来要账的。看来欠了他家的钱。

    梅世安虽然早已经猜到她会这么说，但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说道：“这事儿啊，我刚一进门，荣华他娘就给我说了，让我先把钱拿出来还上。”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不过，我也听他娘说了，五两银子，好像是大哥亲自送过来的，说是让补贴家用，算是补偿我，还说了不用还。这个事，大哥没有给大嫂提吗？”

    本来不清楚状况的梅荣华立即恍然大悟，对眼前孟氏的厌恶更增了一分。对于父亲梅世安的这番话，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敬佩，搁在以往，这些厚着脸皮才能讲出来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在外的经历，让他成长了不少。

    孟氏一时语塞，脸色难看到爆，嘴巴张了张，想说的话咽了又咽。最后才终于呵呵一笑，说道：“当初你大哥他送钱的时候给我说了，回去之后还说，等你家有了的钱，再还回来。咋两头说的还不一样？”

    正好朱氏端了茶水上来，梅世安立即问道：“他娘，当初大哥是说银子不用还的吧。”

    朱氏从托板上往桌子上放着茶水，也没抬头，应道：“是啊，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梅世安“啧”了一下，把正在下滑的梅荣华往上抱了抱，说道：“大嫂，不瞒你说，我这趟出去，啥钱也没挣到，五两银子是拿不出来了。要不然这样，我跟荣华他娘这就跟你一块过去，正好看看大哥，顺便问问这个事。成不？”

    孟氏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不过仍旧挂着笑容，跟哭似的，赶紧站起来，说道：“不用，不用，你大哥他现在有点不太带劲儿，天天没事就知道睡觉。既然现在没钱，那等以后再说吧。我也没啥事，就过来看看。好了，我回去了，你看这天，阴沉沉的，不知道是想下雨还是想下雪。”

    孟氏往外走，梅世安和朱氏跟着来到门口，她头也不回，说道：“好了，别送了，世安才回来，好好歇着吧。”

    等到她走到胡同口，转弯身影消失不见，梅世安和朱氏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梅荣华则是嘴角挂着笑意，看着她身影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