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四)
管琴收藏有许多珍贵古琴谱,还亲自弹了几曲,李眠儿听后身心俱痒,便借来管琴的弦琴,照着古谱试弹两首,遇到其中杂难处,便请教管琴。 尔后她又把自己独到的指法详细讲解给管琴听,二人一来一往,交流地十分投入,便午饭时间也没有想起来。 而陪同李眠儿来的周昱昭似乎不愿白白将时间浪费,趁着冷箫袖手旁观之机,从袖中掏出一管只看材质便知乃极品上等竹箫。 冷箫见后不觉微讶,伸手借来一看,探问:“此箫可是出自邹世清邹老之手?” 周昱昭点点头:“冷兄好眼力,没错,此箫正是邹老所出!” “邹老年事已高,近几年来都没有新箫出手了!我自己的那柄还是他老人家十几年前所制!”冷箫爱不释手地摸着手中色泽润美、管身雕刻有“龙凤呈祥”图案的竹箫,喃喃道。 “没错,这管箫是他老人家七年前的做品!我平日一般不带在身上,今日因为要来拜访二位,才将其揣来。”周昱昭解释。 冷箫点了点头,看着周昱昭:“能得邹老亲自赐箫,看来周公子箫技必不一般阿!” 在管琴和冷箫二人的眼中,世人没有官衔之别,除了男便是女,是以他们只称李眠儿为穆姑娘,称周昱昭为周公子,不管他们前后的身份各是甚样,于他们二人看来没有区别。 一旁正在照谱弹奏古曲的李眠儿在听得冷箫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时,不由手下一滞,抬眸觑向周昱昭,她从来不知道周昱昭会奏箫,只知道他的表兄王锡兰会奏,不仅会奏手上还有一柄以箫为外形的暗兵器。却从未想过周昱昭会吹箫曲。 “已经许久不吹了,还是许多年前的事!”周昱昭诚实答道。“今次,倒是烦请冷兄多加指点!” “周公子谦虚了,外边请!”冷箫做了一个向外的手势。屋内有两人切磋琴艺,他们若讨论奏箫。自然要另寻他处。 周昱昭出门前,回头看了看李眠儿,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勾了勾唇后转头离开。 李眠儿忍不住好奇:这家伙还会奏箫! 她不禁忆起,三年前参加太宗寿宴那次,王锡兰深情款款的一曲箫音俘获了紫熙公主的倾心,当时他自称奏得一手好箫时。周昱昭似是给他笑喷。 如今想来,或许他当真是会奏箫的,且定是要比他表兄奏得高明多了,否则他不会在他表兄自夸时笑成那模样! 这么一想。李眠儿颇为期待,回去后,定要他当面奏一曲的。 不晓得冷箫把周昱昭领去何处练箫去了,总之她在屋里除了自己的琴音和外面鸟雀蜂鸣,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未正时分。他二人才回来,一人手上还各拎了只野味。 四人有说有笑地用了午膳,饭后过了一会儿,李眠儿提议想再听一听两位主人的琴箫合奏。 管琴和冷箫欣然答应,在室外一株参天香樟树下摆好琴桌和木凳。又焚了一柱香,沏了一壶茶,给客人斟上,随后他二人便一左一右,一坐一立地起奏。 琴音宛转流畅,高音处似鸣泉飞溅,群卉争艳,低音处如珠玉跳跃,清脆短促;箫音空灵悠扬,宏亮处如浩瀚大海,漫无边际,柔和处如青烟袅袅,永无尽处。 琴箫合音绕丛林,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琴韵绵柔流长,箫声连而不断,二者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李眠儿和周昱昭两个听众,深深地沦陷入美妙的曲音当中。 他二人忘我地一连奏了不知几曲后,忽地,李眠儿盯着两位奏者,脑中浮出一个猜想,于是,她转头,以眼神试问周昱昭。 周昱昭在读懂她的眼神后,冲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在得到周昱昭的肯定后,李眠儿豁然开朗,难怪此二者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若非心心相印,若非心有灵犀,断不能奏出这样出神入化的曲调来。 这下,她才明白过来,何以他们不愿置身俗世,宁愿独居于这山头茅舍;也领悟过来,何以他们不曾娶妻生子,在这山顶之地以树为子,以花为女。 琴箫曲罢,四人皆久久回味,许多时后才从余韵中回神。 李眠儿想听一听周昱昭的箫艺,让他露一手,他摇摇头,非要改天再露,然后以天色不早为由,提出告辞。 管琴和冷箫也不留客,将二人送至茶园外便止步。 二人至山脚马车前时,苍鹰现身,正恭候在车厢一旁,瞅见周昱昭的身形,忙迎了上来,拱手见礼。 周昱昭虚点一头,拉着李眠儿的手,直到把她扶上车,才侧身转问苍鹰:“探得如何?” 苍鹰躬身应道:“主上所测没错,陈王及残军果然隐在这一带,就在祈门县的丛山内!属下已经摸到他们的营地所在!” 车厢内的李眠儿猛地听闻苍鹰如此说,后怕不已。 周昱昭何其大胆,带着自己在陈王的隐身之处招摇过市,而自己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陪着他以身犯险。 李眠儿无可奈何地暗自摇头:还以为他是专程带自己来拜见管琴,原来还只是顺道! 真是白白感激他一场! 她这么腹诽着,周昱昭已经跃进马车,待他坐下来,她睇了他一眼,嘟嘴不大乐意。 “就算陈王不在此地,我原也是要带你来一趟的!”似是看出李眠儿心内所想,周昱昭低低来了这么一句,“事半功倍,岂不一举多得!” 李眠儿没有理会他,倚在车厢上回想今日所阅的古谱,还有所听的曲目。 回到徽州城,只歇了一夜,第二日,周昱昭即招集兵马,大举朝祈门县进发。 原以为周昱昭会主动带上自己的,前一晚他明明亲口说要天天把自己带在身边的,不想,这么快他就食言。 于是,她亲自在他出发前找到他。 “待下一次的,这一趟走得都是山路,陈王又狡猾多变,你过去不方便!”周昱昭也自知理亏,倒是给出一个充足的理由。 “山区不比平原,容易设埋伏,你要当心!”李眠儿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隐隐地担忧。
“嗯!我会的,你放心!”周昱昭安慰道,抬头瞥见秋尼尔嘉朝自己走来,就对李眠儿说,“你先回屋去,最迟三日后我就该回了!” 李眠儿也瞥到秋尼的身影,侧身抄了另外一条路回到自己的住处。 三日后的这一天早上,没有等来周昱昭,却先等来匆匆叩门而入的苍鹰。 李眠儿见他面上神色肃杀,怀中抱了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盖有一件短衣样的布面。 肯定不是金川,金川比他怀里的东西要大多了,李眠儿不明所以,快步上前,眼睛盯着他怀里,小心地出口问道:“苍鹰,出什么事了?” “穆姑娘,主上让我把他带回来,交由您照料!”说着,苍鹰揭开短衣,露出伏在他怀里浑身羽翼沾满血渍、奄奄一息的苍鹰。 一见此,李眠儿又惊又痛:“苍鹰怎么了?他这是受伤了?” “嗯,中了箭,箭已被主上拔出,他竟还存着一口气,就给他敷了层药,军营里没有人照料,主上便遣属下送来给您!”苍鹰动作轻缓地将怀中的苍鹰往前送一送,好让李眠儿瞧清他中箭的位置。 李眠儿捂住嘴,心疼不已,眼眶里泪水打着圈,转身找来一方柔和的棉块垫在茶几上,又找来自己的绣帕铺在棉块上,然后让苍鹰把他怀中的苍鹰搁放在帕上。 “穆姑娘,苍鹰就交由您了,能不能活下去,看他自己造化了!属下先行告辞!”说着苍鹰就要退出门。 “嗳——苍鹰,你等一下!”李眠儿急忙唤住他。 苍鹰刹住脚,俯首:“穆姑娘,有何指示!” “苍鹰,你告诉我,你的苍鹰是怎么受的伤!”一般的猎人很难射中翱在高空的苍鹰,除非苍鹰有意低空飞行的时候。 “这……”苍鹰顿了顿,然后应道,“几日前,属下探得陈王藏身所在,然第二日一早过去时,他及军队消失得无影无踪,主上料其听得动静,换了窝!为了抓紧时间,又为了不至打草惊蛇,便派出了七头鹰,在各个山头搜寻!” 说到这,他抬头瞄了眼几上躺着的苍鹰,接着道:“昨日下午,苍鹰在一座山头低旋许久,似是发现异常!可能就是陈王驻扎的山头!梁军亦发现了苍鹰的不同寻常,数箭齐发,苍鹰躲之不迭,身中一箭!还好,中箭后他落在一棵大树冠顶上,若是落在地上……怕是当时就毙命!” 李眠儿听后,长叹一口气,接着又问:“那两军现在碰上了没有?” “碰上了,正是在苍鹰发现异常的山头!”苍鹰应完后,瞧她神情哀伤,不再追问,也跟着暗里一叹,便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命悬一线的苍鹰,李眠儿心内打鼓不已,自己从来没有照料过真正的伤患,遑论照料一只精贵的伤鸟了! 苍鹰羽翼满是血渍,可她又不敢给他擦拭,怕弄疼了他,只安静地看守在旁,不断地给他喂些有养份的汤水,再让下人捉些活虫一点一点送进他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