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三)
终于,疏影走出了暗影,来至房间门口,她的嘴巴被紧紧箍住,湿湿的眼睛里含满惊恐,不住地摇头,不叫李眠儿再靠近,她则继续慢慢前挪。 李眠儿瞥了眼疏影的身后,那道暗影原地止住了,定定地看着自己这处,那身影深陷黑暗的角落,连他的衣服都看不出是何颜色,遑论他的面孔了。 此人的身份,直到此际,李眠儿仍然一无所知,但从疏影眼睛里的惧怕和惶乱她看出,也许疏影是识得这个人的。不管里头是什么人,疏影就快挪到堂中央,她四下里打量审视,确认没看出什么机关暗道后,她两步冲到疏影跟前,解下她嘴上绑着的布条。 疏影嘴巴一自由,头一句便是:“小姐,你快走!”低低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小姐,你为什么要来!你快走,一会儿我死命拽住她,你尽往人多的地方跑!” 闻言,李眠儿抿嘴一笑,蹲下身子替疏影把膝盖和脚踝处的绳索一并解开,起身又替其把手腕解放。 当疏影张嘴又要说话时,李眠儿给她递个眼神,示意她沉默,疏影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挣扎,满是哀求,满是苦楚。 李眠儿抚着她的手,捏捏她的指背,然后侧身对着左间屋里一动不动的暗影提声道:“既然我已经来了,疏影自是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那黑影只一径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不否认,即是默认。 李眠儿嗖地转过身子,声音不高不低,以平常的语气和声调对疏影说:“你速速回府!动秋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不,小姐!我不走!”疏影跺脚央求,“小姐,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了!”李眠儿打断她。手上再次用力捏掐了掐她的手背,“你快回家去!留在这,你是想害死我么?这位好汉是旧人,否则,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到我身前?” 疏影手背被掐得生疼,心揪不已,听了小姐的话,担心自己呆在这里,万一真成了累赘,岂不更害了小姐? 李眠儿见她疑虑不决。伸手一推。将她推出门去。尔后猛地将破烂的庙门关死,将疏影的哭喊关在门外。 顿时,庙堂内一片黑暗。 忽地,一道劲风袭来。紧接着她的腰间就被一条肌理硬朗的胳膊死死扣住自己的腰身,她来不及惊呼,身子已经腾空,更来不及害怕,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随着腰间那条胳膊在庙堂内旋了一圈,然后就被身侧之人带出了屋顶。 蓦然遇到光线,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她想第一时间看清绑架自己究是何人,却也无耐泡汤。 脚下的疏影发现头上的动静,边追边大声叫唤:“小姐——小姐——” 片时后。李眠儿感觉眼睛能适应强光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树冠丛间穿梭,而疏影的声音愈渐遥远。 偏过脸,她觑向身侧之人。尽管其人戴着面具,但是仅凭他露出来的一侧鬓脚以及半点下巴,她已辨出此人。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说不惧怕,也是不可能的!难怪疏影方才那副形容,这个人的狠戾,她可是亲身见识过的! 一棵又一棵树从耳际穿过,但身旁的人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带着自己奋力狂奔,看得出,他也是害怕的!他怕被人追踪,他怕疏影回去搬来救兵! 想及此,李眠儿的心里倒是有些感激他,没有把疏影灭口以绝后患!看来,他还是了解自己,并不想彻底得罪自己…… 到了一座山脚,这个人仍没有就此歇罢的意思,他提了一口气,将李眠儿打撗抱起,径直冲上山去。 知道此人意不在自己的性命,加上疏影亦没有性命之忧,李眠儿紧张压迫的心境适微松缓一些。于是,她不动弹也不挣扎地任他抱着自己疯跑,反正不耗自己的力气,还能消耗他的体力,只恨自己没有生得再沉一些! 直至山顶,他已是气喘吁吁,李眠儿脚一着地,便四下探望,发现宫廷的位置在正前方,那里如果有大匹人马出动的话,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暗地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可以摘下面具了么?” 身侧之人倒也不含糊,伸手拂掉面具,却没有看向李眠儿,盯着远方,声音暗哑:“别来无样阿!” “彼此彼此!”李眠儿瞥了他一眼,掉回身,亦目视前方。 “其实本王早就该料到!” “你的确早该料到!”李眠儿嘴角溢出一抹抓不着的笑容。 觑见李眠儿嘴角的笑意,身侧之人转过身子:“你似在得意么?” 李眠儿跟着转身,对他冷道:“我现人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之意!” “要杀要剐?呵呵——本王若是想杀你,何必费此周折?” “那你欲要如何?”李眠儿问完,不等他回答,接着又道,“我的性子,在彭皇后那里,想必你已经知道!要我做人质,不过妄想罢了!” “那好!本王不要你做人质,只要你跟本王走!” 闻言,李眠儿心头震动,此人莫非真心疯了?拔山涉水,冒险前来,竟是为着自己,却将千军万马丢在脑后么?这个人的城府自己是知道的,突然变作这么一个痴心汉子的样子,自己一时适应不来:“你明知不可能的事,又何苦说出来?” “呵!为何不可能?你若是选择了三皇兄,本王倒是无话可说!”他顿了顿,冷笑,“可周昱昭?呵呵——与本王不过同道中人罢了!既然,你愿意跟随他,那么,依本王看,本王比他更适合于你!” “同道中人?此言差矣!”李眠儿抬眸睨了对面之人一眼,脚下一挪,重新面向前方,“昱昭与陈王爷——您,绝非同道中人!” 听见李眠儿唤周昱昭唤得这般亲昵,陈王一双细长凤眸直直地定在李眠儿欺霜赛雪的侧部面颈,咬了咬牙根,唇中挤出一句:“妇人之见!” “你说出这句话,足见你们二人的区别!我劝你,还是尽快赶回对岸去!呶,你看——”李眠儿伸出素白的纤手,指了指行宫所在的方位,那里正有一队人马飞奔而出,根本无需细辨,只看那队人马的快如闪电的速度和气势,除了周昱昭,再想不到别人。
眼前的女子冰清高洁,让人不敢亵玩,如果能得其相伴,足以抵去人生多少遗憾,只是,虽此时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及。想到她整日陪伴周昱昭——那个篡权逆子的左右,他就抑止不住嫉怒:“你以为本王会怕了他?” 浑身流淌着危险气息的陈王欺上前,伸手勾过李眠儿的下巴:“应该是本王反劝你才对!奉劝你,趁早弃暗投明,否则,不久的将来,你唯剩陪莽的份!” 听闻陈王口气如此自信满满,再见他竟然穿过周昱昭的沿岸封锁,来到此地,即便看到周昱昭带人马朝这个方向追来,他亦面不改色,李眠儿的心底不可控制地犯嘀咕,她实在想不出来陈王手里还有什么关子没卖。 他大老远大冒险地偷偷渡江,必然不会仅仅为着单见自己一面!扣人质?刚才自己已然明说,让他死心!探地形?这个倒很有可能! 可他在惊动周昱昭的前提下,要怎么回到对岸去? 用手指头都可以想到,此时,周昱昭定然早已发下号令去,大力围索江岸,不准任何一个人过江去。陈王怕是插翅难飞罢? 李眠儿下巴吃痛,但没有立即缩回,而在脑中正飞转着对策,她盯着陈王的眼睛,暗下揣测陈王下一步的行动,他把自己叫出来,还惊动周昱昭,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为着自己才放掉疏影的? 不管陈王此行究竟目的何在,然眼面前,他没法逃脱,除非拿自己要挟周昱昭乖乖地送他回对岸,否则他带着自己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江。 想好这些,李眠儿开始度量自己的应对之策,陈王既意不在取自己的性命,若非万不得已,确然是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当以保命为先,所以,怎么用自己这一双脚帮助逃离陈王的魔掌,是个需审慎谋划的办法,毕竟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会影遁,如果趁他不备,飞速遁开…… 问题是,自己的速度可否能被他追上,还有自己究竟一口气能遁下多远,最好是能在半路中遇上寻自己的周昱昭。 理好这些,李眠儿开始回忆刚才陈王抱着自己奔跑的速度,粗略衡量一下他与自己谁跑得更快!以他之前的速度,自己显然要胜一筹,但因为还抱着一个人,这势必会影响他许多,所以,摒开自己的重量,他的轻功与自己大差不离吧! 如今,如果要行此策的话,唯一可寄托的胜算点,便是刚才一路跑来,已经耗去他很大部分精力,短时间内他可能没法尽快恢复体能。 进而就是路线的问题……一个令路痴的她十二分头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