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三)
不待李眠儿的手触及自己的脸,周昱昭便已先行一步将身形一侧,捞过李眠儿伸过来的一只纤纤素手:“没甚大碍,伤口,苍鹰已经处理过了!” “怎么没有涂药膏?天气冷,伤口本就愈合得慢!”李眠儿瞅着周昱昭左侧脸颊上横着的一条细口子,虽是小伤口,但是红红的一道印在周昱昭玉一般的面上,实在显得特别夺目刺眼。 “涂了,只是无色无味,看不出来而已!”周昱昭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手中的葇荑,慢慢将其凑至嘴边,“累不累?” 该是我问你累不累吧?也不知几天没合眼了! 李眠儿没好气地瞥了周昱昭一眼,见他两只眼睛都小了一圈,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可他一般倦意,委实舍不得再耗他的精力了,于是柔声劝道:“我这里一切还好,你过来给我看一下便妥当了,你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今晚,我就在你这屋睡!”周昱昭拉住李眠儿的手,朝里屋床榻踱去。 “阿……这……”李眠儿一时懵住,不住该如何拒绝,何况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周昱昭的身子已经倒入她的被窝中,连带她自己都险些被带得扑倒在床。 不再发出一语一言,周昱昭很快就呼吸均匀,遂而进入梦乡,李眠儿又心疼又无奈地摇摇头,小心替周昱昭脱了靴子,又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则侧坐在床沿守着他。 金川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床尾,静静蹲坐,也不闹腾,十分自觉。 李眠儿瞅了眼金川,给他递个口形:“小心门窗,好好守护你的主子!” 金川则是挠挠头:他明明是我的师弟! 李眠儿无声笑笑。不再理会金川,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周昱昭,不禁暗下低咕:他竟这就睡着了?不管不顾的,这就把他的安危一下子摞自己身上了? 这般想,李眠儿止不住瞅瞅房顶,又瞧瞧窗外,不知七煞这会儿是不是一个不落得在周转守着呢!应该是的,他们可是周昱昭的影子阿! “吁——”李眠儿深呼一口气,放下心来,因为一只手仍被周昱昭紧握着。她只好一只胳膊肘搁在膝头,以手托腮,盯着枕上这一张极为耐看。且又让人百看不厌的面庞,即便此时上面横有一道不太应景的擦伤,可丝毫不影响其上精致绝伦的五官及面部轮廓。 记得昨晚间,对于突如其来的局面,他还显得那么没有底气。对于夜里的突围,他亦是一副没有把握的犹疑,不过刚才看他的眼神似乎重又恢复原先的那副似桀似骜的神采来,仿佛睥睨天下,舍我其谁! 其实,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可不知为何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个久经沙场的铮铮男子汉,极富城府,有时还很专权甚至有些霸道。令人无奈,有时他偏又坚强得令人心疼,有时…… 李眠儿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亮光照射进屋内来。即便闭着眼睛,依稀觉得还是有那么几分射眼睛。于是她的神识渐渐清明,头脑开始运转,忽地想起来昨晚的事,暗道一声“糟”,怎么就给睡着了呢,自己不是应该小心守着周昱昭的么? 这一念头起,她忙不迭猛地睁开眼睛,不想视线模糊间,双眸对上周昱昭盯向自己的那副乐呵呵的眼神,瞧他一脸的元气大盛,显然昨夜休息得不差,眼下正悠哉游哉地枕在自己一只胳臂上,翘着二郎腿,只差晃来晃去的了,然而只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差别,便将他此时的情状与“纨绔”二字撇得一干二净! “总算……醒了?” 不等李眠儿理清神识,周昱昭靡哑磁实的声音先行响起了,一如继往,不取乐自己,怕是他就不会说话了罢。 李眠儿抽回自己已然发麻的手,不满地嗔道:“既然都醒了,为甚不松开我的手!” 力气还使那么大,不被捏麻了才怪! “你是不是一睡着,就得睡到自然醒,否则多大动静都吵不醒你?” 自己的话,枕上那人就跟没听见似的,依然故我地拿言语戏弄人。 虽听出他话中的嘲弄,可李眠儿觉着还是有必要给自己澄清一下的好:“怎么多大动静都吵不醒我了?你一声不吭地只顾瞅着人,又不叫醒我,我如何依你的意及时醒来?” 这一觉睡得沉,不过是因为昨晚上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又兼前一夜没有合眼,这一睡自然要多睡会儿! “你听听窗外——” “嗯?”蹙了蹙眉,李眠儿见周昱昭俊眸斜斜瞄向窗外,不由闭口竖耳。 事实上,外面的声响哪里还需要她竖耳倾听,一串又一串近乎震耳的口号声直是不绝于耳,李眠儿这一听,只觉脖子里有一股热气劲往脸上蹿。 真是,怎么这么大声音自己都没有听到呢?便是将才醒后,若不是周昱昭提醒,说不定自己还是没有注意到。 “哎,我也忒粗心了些,不过……好在还有金川和七煞!”周昱昭收回视线,望向脸上方穹起的帐顶。 虽是无意,可终究自己不小心睡着是事实,李眠儿嘟了嘟嘴,私下也有些暗恼自己太嗜睡,难怪娘亲给自己小名起叫“眠儿”了! 哎! 垂下长睫,李眠儿无声地长叹一声,并不打算驳斥周昱昭的话。 瞥见李眠儿的面色颇带自责,周昱昭弯弯嘴角,抬起上半身,靠倚在床头,头依然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则是朝前一伸,拉过李眠儿的手往自己身前轻轻扯了扯,迫使她抬起脸来,面上微有笑意:“昨晚是怕你非要撵我走,不得已才先你睡着的!” 闻言,李眠儿不由一怔。 “再者,我睡觉又不似某人……”说着,周昱昭有意在李眠儿的手背上摩挲起来。 赤*裸*裸的数落啊这是! 李眠儿斜眸睨了眼周昱昭,顺道儿检视一下他脸上的伤痕,似乎已经结疤了都。心头稍稍为之一宽,不由问起眼下大梁同北寒双方的战况,昨夜里周昱昭一进门,没说两句倒头就睡,都没来得及打听。 “北寒那边还没撤军么?”李眠儿口上问着,不过心里多半已经有数。
既然陈王已经成功突围,回京救急,拓拔意若还死板地守在城外,耗损的无非是时间,龙州城内虽现只余五万多军马,但龙州城城池十分牢固,倘没有十倍的人马,硬攻很难攻克,至于粮草,城内原本就囤有足够二十来万兵士个把月的口粮,何况如今只有几万人马。 “自然是撤了!”周昱昭淡淡地应道,目光平视,却不知他的视线落在何处。 李眠儿点点头,见周昱昭好像在发呆,便低首欲抽回被他握住的一只手,于是手腕悄悄用力,几根葱指一点一点地撤离他的手掌,结果,不想竟然撤得很顺利。 讶异地抬头瞅瞅周昱昭的脸,结果,这家伙手是松开了,可眼神又朝自己索来了。 怔怔地盯着自己,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兵确然是撤了,但拓拔意怎会就此善罢甘休?” 闻言,李眠儿心止不住一凉,是啊,好战的拓拔意怎会错此良机,目下,留在北境的梁军统共不过十来万,还分散在各个关口,并且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也不能将这些兵力集聚在一块,因大梁的北境边线太长,若贸然调兵,很可能被北寒查觉,再次陷入被动,所以只能要各城的守军死守自家的城池不得出差错…… 李眠儿正暗里条分缕析着,周昱昭突然打断她的思路,话峰一转,问自己:“若你是拓拔意,下一步你会怎么做?” “我?”李眠儿先是一愣,然后陷入沉思,半晌过后,才道,“如果我是拓拔意的话,会趁此际狠狠咬上大梁一口,方算够本!” “没——错!”周昱昭yingying地吐出两字,放在翘起的二郎腿,改由摆出他一贯喜欢的坐姿,一腿修长地伸真,另一腿自然屈起,双臂枕在脑后,脖颈微微仰起,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模糊了轮廓,但却映得他的面庞格外柔和多情,令人沉沦。 尽管这时候不是欣赏美男的时候,可李眠儿觑着周昱昭即使半坐着也掩挡不住他那修直挺拔的躯干,脸上没来由地一热,感觉自己脸上发烫,她怕周昱昭发现自己的情状,只好起身,踱至窗边,面窗而立,小意平复自己的心绪。 很快,身后的床榻发出一声吱响,周昱昭趿了靴子,来到身侧,先是瞄了眼窗外,紧接着眼峰侧扫,薄唇一翕:“过几天就过年了,你不准备给你娘捎封信回去么?” “啊?”一听这话,李眠儿大吃一惊,都要过年了? 还有娘亲,自己从南境一路奔波到黄龙府,就没给远在京都的娘亲写上一封信,之前一直赶路,没条件写,可最近这一连许多日,白天都闲得慌,却愣是没想起要娘亲捎封信回去。 想及此,李眠儿偏头瞪了瞪周昱昭:这家伙,敢情自己许久没给娘亲写信,他都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