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回 巾帼何需让须眉(八)
李眠儿轻唤一声,便阖了双唇,目光幽幽地盯着窗外,可窗外究竟什么样子,她压根就没看进眼里。 身后的蒋素娥见李眠儿并没有因自己给她设定的美好蓝图而显出半点高兴,知道自己这外孙女儿也是个不好拿捏的主儿。 摇了摇头,蒋素娥踱到窗边,静静瞅着李眠儿的侧脸,沉沉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着回到对面去?回到周昱昭那里?” 闻言,李眠儿缓缓转过身,抬眸看了一眼蒋素娥,挺了挺背:“外祖母,其实周昱昭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况且他于我还有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来由的李眠儿只觉嘴里一阵阵发苦,且那苦意渐渐顺着舌尖淌至咽喉,然后一滴一滴落入心里。 “眠儿,傻眠儿哎!”蒋素娥掰过李眠儿的肩头,皱着眉头,语重心长:“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你到了我这里都几天了,除非来个苦rou计,我着人将你苦苦折磨,然后放你走!可即便就是这样,回到梁营,你也不一定能捞个好名儿!再说,你还指望我真与你唱一出苦rou计?” 蒋素娥摆摆手,叹道:“如今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随我走都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是!外祖母,不是唯一的选择!”李眠儿抓住蒋素娥的两只手,“外祖母,周昱……” “不管怎么说,我对姓周的一家就没什么好感可言!若不是他们,我们祖孙三人能弄得这般天涯相隔?你娘又怎会平白受下那些苦?”蒋素娥面色骤冷,愤然打断李眠儿的话。 李眠儿心下这才了然,原来外祖母因为当年外祖父一事,至今还耿耿于怀,对皇室仍怀有怨恨。 “知道南秋为什么会主动挑衅大梁么?”蒋素娥涂了胭蔻的红唇扯出一抹冷笑。似乎没有打算让李眠儿继续说下去。 李眠儿只得将自己咽喉处的话搁回腹中,定眸凝听。 “我就是要出口恶气,二十多年来,我在南秋皇室里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吃尽苦头,才坐上这个皇后之位。这些年,我倾尽一切,精心栽培一双儿女,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给大梁点颜色看看!” 为何要给大梁点颜色看看?难道这一年来。两国的纷争竟是因为外祖母想出气?难不成,难不成当年外祖的事另有隐情? 李眠儿眼神闪了闪,想着就将猜测问出口:“当年。外祖一事是不是蒙得冤?” 若非如此,外祖母何以这般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哼,岂止蒙冤!当年,你外祖不过一时失言,得罪了晋王。梁太祖却只凭借晋王的一面之辞,就定了你外祖一个构陷罪!叛了流放南蛮之地!”蒋素娥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前夫穆汉琼受害一事,“即便如此,晋王仍然不以为足,暗中派人绝了你外祖的后路。当时,若非你外祖临危生智,用草绳将我系住。然后推下山丘,我哪还有今日得以泄愤的机会!” 晋王?岂不就是而今的太宗皇帝? 听着外祖母揪痛不已地回忆当年的旧事,李眠儿感同身受,想象着外祖和外祖母一夜之间从名门旺族的当家人,变成囚徒在蛮荒之地的落迫犯人。其情其景何其之悲! “我之所以苟且偷生,就是为着你外祖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因当时你娘还没个着落!”蒋素娥面有凄凄然,长长叹了口气,“然而天不遂人愿……当我有能力去追寻你娘的音讯时,你娘早已杳无音讯!” 蒋素娥双目索住李眠儿的面庞,声音温和亲柔:“我们祖孙仨儿好容易有机会重聚,怎能轻易再错过?” 可是自己同娘亲就算真的跟去南秋皇室,又该如何自居呢? “外祖母,毕竟我和娘亲皆是外姓之人,跟着您,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李眠儿此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这个,你放心,南秋同大梁习俗不同,那里的风气要开放得多!我这样的身份,若是在大梁,便是连普通妃子都很难当,莫要说登上堂堂国母皇后之位了!”蒋素娥宽慰道。 这么一来,李眠儿倒语塞了,外祖母执意要自己随她去南秋,若没有足够的理由是说服不了她的。 李眠儿在心里盘算一圈,想着还是把周昱昭真实的身份说出来的好,其实外祖母最恨的也就是太宗皇帝而已,周昱昭不过是被殃及之池鱼。 一转念间,李眠儿脑中竟生出更大胆的想法,于是她声音放得极轻,成功将蒋素娥的注意力吸引住:“外祖母,您可知道当初梁太祖禅位晋王,是有条件的?” 蒋素娥眼睛一眯,以同样声量反问:“什么条件?” “晋王百年之后,皇位转禅于太祖长子,现今的武王!”此宫廷密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头些年,坊间还会有类似的谣传,可随着太宗皇帝迟迟不立储,而武王、文王的处境愈加艰难,这件事便渐渐不敢再有人提。 李眠儿在云台山得见诸多前朝元老,这才确信此事并非谣传! “哦?此事,我也略有所闻,不过,我从来不相信太宗皇帝会心甘情愿地再将皇位传回太祖一支手中!相反,他会赶尽杀绝,使得皇位最终仍归属于他的儿孙们!”蒋素娥面泛冷笑,毫不怀疑自己的推断。 “外祖母所言极是,武王预先似也料到这一点了,是以,他一直都有准备,没有坐等着到最后落个束手待毙。所以,他除了平日禀规遵法,还在暗中悄悄准备一条后路!”李眠儿说这话时,难抑心头的紧张跳动,此时,与其说她正在争取蒋素娥的支持,不如说她正在赌蒋素娥的心意,“而周昱昭,则是武王最大的筹码!” “周昱昭?”外孙女儿讲起这些朝局密事,头头是道,蒋素娥说不震惊是假的,“梁太祖驾崩后,只留下一双儿子,武王和文王,如今周昱昭是太祖一脉唯一的孙子!如果没了周昱昭,即便皇位继予武王,最后,还不是得回到太宗的儿孙手中!” 李眠儿早知外祖母是极聪明之人,无需自己多费口舌,便将其中利害关系捋顺:“正是,因为周昱昭的存在,太宗皇旁迟迟不立储,其居心委实叵测,如果他到了最后不顾手足之情,对太祖一脉仍要赶尽杀绝,不给武王退路的话,武王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而只有独子的武王一旦成功继位,为了防止后患,他很可能在一继位后就传位给儿子,让太祖一脉将皇位传承下去。 “哼,武王根本就不应该抱有幻想,别指望太宗老儿会乖乖地把皇位吐出来!他既想霸住皇位,还不会留下隐患!我看他,之所以留着武王至今,多半是因他早有察觉武王的实力不容小觑,若非如此,对武王,他定然不会心慈手软!”蒋素娥分析道,丝毫没以为自己说话的对象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么看来,武王还真是深谋远虑,如果他当初只想着安分守己,偏安一隅,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李眠儿点点头,深以为然。 “既有这一层关系,那去年太宗老儿为何派周昱昭来南疆?还让他同彭旭升那老废物搭档?”蒋素娥年纪虽大,可思维仍然十分敏捷缜密。 “其实您忽略了,去年一道来南疆的还有军师汤宗亮!”李眠儿知道蒋素娥的意指,“彭旭升是个废物,不过汤宗亮却是个军事大才,兼且他还是太宗安插在彭旭升幕府中的人!” 有关彭旭升还有汤宗亮的事,还是李眠儿月前在云台山时从石洵等人口中听来的。 “那又如何?”蒋素娥皱眉追问。 “太宗派彭旭升和周昱昭二人前来南疆,照如今看来,他原指望能一箭双雕的,想着借此拔掉彭旭升,同时也能将脏水泼到周昱昭的身上!只要有汤宗亮在,不管这二人如何捣腾,总归在战事上,大梁不会亏到哪里去!只是事情的进展,似乎并不如他的意!”李眠儿声音轻巧,吐词清晰,条分缕析。 蒋素娥一边听的同时,一边在心里越发止不住得惊讶,惊的倒不是大梁的这些肮杂事,而是外孙女年纪不大,却生得恁样玲珑心思,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她能理得这般清楚,倒真是难得! 李眠儿没有注意到她外祖母的神情变化,还在继续道着:“太宗当初想是低估了南秋的战斗力,也低估了……舅舅……的指挥力。” 李眠儿适时地改口称秋尼尔嘉为“舅舅”了,不知他本人知道了会作何反应,念头一闪而过,她接着往下说: “太宗,他反而高估了彭旭升的混帐力,一上来,大梁就被打了个满头闷,损失惨重!而失败的恶果,连京都都听到传闻,皆因彭旭升一意孤行。至于周昱昭,因为巧妙地笼络住人心,没有给太宗留什么把柄!即便他后来想临时换人,可周昱昭带兵能力有目共睹,包括汤宗亮也不得不服,后来,迫于战事着想,他才提周昱昭当了主帅!结果……就是彭旭升确实被拔掉了,不过周昱昭却因此声名大噪、军威赫赫!!” 这么长的一番话说下来,李眠儿不觉有些口干,可是为了说服外祖母,这些话还非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