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回 山间晓风馥天香
阳光洒进屋内,照在李眠儿的身上。 尽管还没有回复原本的颜色,但李眠儿面上好歹现出了些血色来,双唇也不再灰白无泽,只是身体还很虚,须得养个三两天才能渐渐苏醒过来。 周昱昭抛却一切杂绪,一心一意照看着李眠儿。 有关李眠儿之事,旁人见他不主动提及,遂也不主动问及。不过多数人对于这个李琛小女儿,后被长公主认作义女,封作郡主的李青烟,还是有所听闻的。 再加上亲眼见识到她的倾国之貌,因此对之前京都里的传闻之事,他们也就信了个大半。所以私底下,个个都盼着她能早些醒来,好叫大家认识认识! 不管白日夜里,周昱昭除了被师傅们叫走,其余时间皆坐在李眠儿的榻旁,时刻观察她身体动态,渐渐他的眉头越发舒展。 其间,孟染常会过来,或以催饭之名,或以传话之名,周昱昭倒也以礼相待。 李眠儿静静地躺在锦缎铺成的石榻上,一连三天都没有进食,周昱昭仅间隔着喂些水给她。 躺在这样一个由石洞改筑成、构造又奇特的房间里,如若李眠儿是在夜间时候醒过来的话,当她一眼看到门外黑漆漆的层峦叠嶂时,多半会吓得惊叫出声。 好在她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昨一天下半午的时候,她就渐渐开始有意识,觉得脑袋里的某片角落已经有思绪在轻盈地流动。 接下来的时段里,每次当她稍感口干舌燥的时候,总会有一股清泉般的甘水及时地涌入嘴里,然后缓缓淌至咽喉中。 因为潜意识里生怕那甘泉漏出嘴角灌到脖子里去,怪粘乎人的。因此她特别小心翼翼地饮着! 不过,令她欣喜的是。每一次她都饮得特别干净,嘴角外一直清清爽爽,没有一滴水漏出来。 再后来,她发现原来自己喝的甘泉却是有人喂入自己口中,竹制的小汤匙,汤匙精小精小的,温润温润的,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撑口,而那甘泉正是从那竹勺中流进自己嘴里的。 于是,她努力感知着周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活动起来,先是搜寻头脑中原有的存货。 竟然,自己是有记忆的! 可……自己不是已经饮鸩自尽了么?人死后。不都是要喝孟婆汤,然后忘掉前生,一切重新开始的么? 那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是因何而死的呢? 直过了许久,终于。她才确定下一件事:自己还活着! 随着听觉和神识的慢慢恢复,她越发肯定起自己的判断,也越发地渴望睁开眼来。 她想看看是究竟是谁在她的身旁,那些甘泉是他或她喂自己的么? 喂得那么好!是疏影么?还是娘亲? 因而,当她睁开眼时,顾不得刺眼的光线。她急急地往身旁看去。 怎耐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遇光便觉又涩又酸,几欲流出眼泪来。遂她只能闭回眼睛。舒缓一会儿后,再一点一点掀开眼帘。 果然,榻旁坐着一个人! 周昱昭! 无需他抬头,也无需他出声,只一眼。李眠儿就辨认出了身旁之人。 那天,他赶到了?成功救下自己了? 可自己明明被彭皇后藏在床榻暗格中。他是如何找到的? 自己中了那样剧的毒,竟然都被他解开了! 其实最初,她就知道他会及时赶到的,若不是彭皇后急了些,自己也不会走到那地步! 李眠儿眨眨眼,再眨眨眼,而周昱昭仍然还在,于是,她笑了! 李眠儿不过眨了几下眼,笑上一笑,身旁一直低着头浅眠的周昱昭已觉着动静。 他抬起头,一眼就望进李眠儿一对笑意绵绵的眸中。 他俊美无比的面上为之一呆,只那么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两颗黑白分明、灿若星辰的珠眸。 李眠儿被周昱昭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忙地垂下眼帘,一径儿看着胸前系成蝴蝶扣的衣带。 可是周昱昭好似痴了一般,久久不移开视线,李眠儿不由暗暗生恼,却苦于手脚动不了,只能嘟一嘟粉唇,眼睛斜斜地看往左边的墙壁。 “几个月没见,你都不打算好好看看我么?” 耳边突地想起周昱昭低哑而磁实的声音,那声音直击右侧耳膜,再听那话,李眠儿感觉整个右耳都热得不行。 “那墙壁是用大理石铺就的!”周昱昭声音再次响起。 知他存心调侃,李眠儿抿了抿唇,只不理他。 “这天热,屋里闷得慌,我帮你把外衫脱……” “啊——不要!”大惊之下,李眠儿猛地回眸,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视线回转过来,她发现周昱昭的身体移都没移一下,他不过动动嘴皮而已。 瞥见周昱昭正翘着嘴角觑向自己,李眠儿真是又急又羞:他老来这招吓唬人!偏自己还屡屡上当! “我也是没法!你每次总这般迟迟不开窍,若我刚刚不这么刺激你,谁晓得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口说话!”周昱昭润白的脸孔清莹如玉,丰致俊雅的五官赏心悦目,一对漆潭般的眸内波光潋滟。 难道近来他都没有仗打么,怎么肤色养回去了,一点儿不似上回时候还泛着古铜? 李眠儿心下悄悄嘀咕,同时也在悄悄下决心,告诫自己下次千万不能再遭他的道儿了! 正自暗忖间,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给握住了,那手隐隐得凉,竟不比自己的来得暖。 全身动弹不得,因而周昱昭任何一个亲近的小动作都令李眠儿羞得无以复加,直到感觉腕间脉膊处搭来两根手指,她才稍稍平复澎湃的情绪。 “可能还得再养几日,你才能下地活动!”周昱昭抽回手,看到李眠儿脸上久久不褪的茵红,嘴角不禁再次翘了翘。 还得再躺几天? 想到周昱昭眼下应该守在南疆的。可他这么堂而皇之得擅离职守,没有关系么? “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一道去南疆!” “……”李眠儿无语,这人会读心术,“那这里……是?” “焦作云台山!” 山上?李眠儿这才想起打量一下她的所在。 这屋子宽敞倒是挺宽敞的,没有套间也没有里间,只单单的一间屋子。 头顶的天花板还是有凹有凸的,周边的墙壁同样也是,不过整个地瞧起来却觉不出凌乱,反显得十分别致奇趣。分明是由山洞改造而来的。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对面紧挨着墙壁摆了一张长长的案桌,后面是一把高木椅。 进门处有一张藤编躺椅。淡青的藤子隐隐泛亮,如果在这样的清晨躺在上面赏山赏水,一定是很惬意的。 顺着李眠儿的目光,周昱昭瞅见那把躺椅,目光一闪。然后起身伸手一把捞起李眠儿,大步踱到藤椅前,轻轻地把她安放其上。 李眠儿一时还没来得及惊呼,发现自己已经躺到藤椅上了。
几天来,这屋子的两扇门不管白天黑夜,一直都是敞着的。是以。她一躺下,视线所及处便是薄雾笼罩下的奇峰秀岭,远处还传来飞瀑流泉的声音。鼻尖是草木甘泉荟萃而成的清辉爽气。 好一片翠色葱茏,感觉肺腑间都充盈着大自然的风馥兰香,直令人心旷神怡! 李眠儿贪得无厌地呼吸着,渐渐忘记羞涩,忘记伤痛。忘记不安,渐渐觉着泰然。觉着欣慰,觉着欢喜! 这里曾是魏晋时“竹林七贤”的隐居之地! 而这,不也正是她一直以来所追求所向往的么?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暗算,只这么简简单单地与树为伴,与花为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于这山野间肆意奔走! 周昱昭负手立在椅旁,举目远眺,巍巍群山层峦叠嶂,怀川平原,沃野千里,田园似棋,黄河如带,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低下头,见李眠儿仰面阖目,嘴角笑靥如花,叫人禁不住沉迷! 她是真心欢喜的吧!自己一早就知道她不喜深宅大院,而喜这大好江川!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周昱昭抬起头,视线落到山崖间那片缭绕的云烟。 闻声,李眠儿睁开眼睛,她终于平复心境,可以稳住心跳地看着眼前之人了! “尽快好起来,我带你四处转转!”周昱昭偏过头,迎向李眠儿的视线。 周昱昭的眼睛亮得逼人,李眠儿仍是招架不住,只得缩回眼神,却在低眉时点了点首。 这一天,大家都知道李眠儿醒过来了。 石洵、张继勋等人在早饭后到山顶,又给李眠儿号了脉,皆言康复在望。 令李眠儿心奇的是,过程中,没有人称她郡主,也没有人称她李小姐,更没有人当面问她姓甚名何。 晚间时候,她幽幽问出口:“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是么?” “嗯!”周昱昭手里拿了本书册,坐在书案后的木椅上,淡淡地应道。 如此,众人才心照不宣地拂去她原本的身份,因为她的身份正在嫁往北寒的路上! “那我是不是得重新拟个身份了?” “嗯!”周昱昭仍是淡淡地应一声,似是全不在乎她未来的身份。 什么书册,看得那么入神? 李眠儿已经躺回石榻,她侧头瞅了瞅周昱昭手中的书册,离得有些远,屋里光线又不济,看不见封面上的字! “就随我娘改姓穆吧,名字就用我娘给我起的乳名儿!”李眠儿凝神思索一会儿,虽然过去,她并不如何怀念,可是有关娘亲的一切她却要一直揣在心里。 “穆眠儿?”周昱昭眼睛没有从书册上移开,把李眠儿给自己新起的名儿低低地吟出声。 “嗯!”李眠儿,不,现在应该是穆眠儿了,轻轻地回应一声,“如何?” “好!” “嗯!” 就这般,名义上的温国公府九小姐李青烟、大梁烟熙郡主成了北寒十一王子的王妃,而真身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穆眠儿! 只是,过不了多久,穆眠儿这个名字就会有如春风细雨悄然传遍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