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何人月下花深处
李眠儿清楚地感觉到胸膛内重重的心跳,她的确很紧张,但她别无选择,楚王妃的不友善乃至皇后的无故责难,楚王身边的位置显然不会属于自己;而方氏和李天天对她的态度,使她同样得不到安全感。 她必须得到一个护身符,一个可以护自己周全的护身符,一个可以令自己不为鱼rou的护身符,而此刻,面对如此难得的机会,她很想博一下,她有种感觉,眼前这位正端坐龙椅之上的天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或许因为自己将才的那曲《巅》也弹中了他的心怀,虽贵为天子,却也无从随心所欲。 于是她大胆地提出来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向皇帝索要一席之地,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席位,从此再无需任人呼来唤去,无需再成为一个多余的尴尬。 殿内诸人不少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还未及笄的丫头竟向天皇讫求单独的席榻,欲效男子一样? 楚王转面看着依旧躬伏于地的李眠儿,眸中神色难辨,而一旁的楚王妃虽是一脸的惊愕,却难掩欣喜之色。 陈王恢复慵懒的神态,听了李眠儿的话之后,觑了一眼楚王,唇边不由勾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伸手端起酒杯兀自啜饮起来。 李青梧是无论如何不曾料到李眠儿会提如此赏赐,若非无知,这却要何等的胆量才能启口说出!惊诧之余,他的心再次悬起,这个九妹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一个足不出园的女儿家,她还可以更惊才绝艳么? 皇后当真平生头一次听到如此荒诞不经、大逆不道的要求,再看皇上竟似大有犹疑不定的意思,不禁怒不可遏,面色一凛:“大胆……” 才吐了两个字,便被太宗一个手势打住,而在皇后出声训斥的间当,李青梧暗道不好,业已起身作揖欲再次请罪,亦被太宗出手打住 “李青烟,你抬起头来!” 李眠儿嘘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她需要皇上的信任,她不可以退缩更不可以后悔,于是平复下紧张的心绪,缓缓抬起头,面上是一片清明。 “好!朕允你!不过——” 李眠儿的那颗还未来得及雀跃的心顿时又为之一揪。 “不过,从下月起,你每月十五的下午须得入宫来,为朕弹琴!” 终于,一颗心可以放纵地雀跃了,最后这句话所能达到的效果远超过赐她一榻,每月的十五入宫为圣上弹琴,这么一来,那些欲于她不利之人却要小心行事了! 李眠儿抿嘴一笑:“臣女尊旨,谢陛下厚爱!”说完伏地一个叩首。 显然,这一幕是众人所始料未及的,纵是李青烟琴技非比寻常,却也配不过这般殊荣阿,不过在注意到李眠儿的绝美面容时,众人不由心内了然,拥有美丽的容颜从来就是一把能够开启富贵之门的钥匙。 李眠儿漠视一切置疑的眼神,不去看楚王,也不去看周昱昭,更不回头看自己的大兄,只是低着头,沿着宫人的指引,步至大殿西侧最后一张席榻。 太宗皇帝饮了一口茶,伸手击掌两下,紧接着一列列舞队相继涌入,很快丝竹管弦声响起,于是很快,这场风波便被众人抛诸脑后,转而开始热衷于在殿内翩翩起舞又美丽妖娆的歌童舞伎来。 李眠儿对于现在所处的位置相当满意,僻静而自在,过了许久,她见人们开始四散走动,觥筹交错,相互劝酒,早已气闷的她决意悄悄出殿透透气去。 北廊长而又阔,廊外尽是方砖铺就的石板路,看着仍觉压抑,李眠儿遂沿着长廊往右手偏转,欲僻处清幽之境好好梳理一下情绪,今日发生的事情早已超过她的想像,她极需好好地消消食。 没走几步,便见一座高耸的假山,宫灯照耀下,愈显得假山上的不少洞xue黑森阴怖,李眠儿退后几步,抄了另一条小径游走,没走几步,忽现茂密的一丛海棠花,花间还留置了一张长椅,李眠儿小心翼翼地绕过花枝,然后倚凳而坐。 悠扬的乐音不间断地从不远处的长春殿内传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连这晚风也不再凉人,反倒沁人肌肤,舒爽无比,鼻间闻着海棠花香,耳朵听着幽远的旋律,晕黄的宫灯直照得人昏昏欲睡,加之连日来的奔波劳累,李眠儿浑然不自觉地渐入梦乡,身子也慢慢地由侧坐换为躺倒在长椅之上了。 “四哥,你不能那么做,若是父皇知道了,定会牵怒于你的!你就安心依了父皇的安排吧!” “meimei,你整日待在闺阁之中,怎晓得其中玄机,就你订的这门亲事,我看八成是那贱妇在从中作梗!” “哥,这亲事便是当真如你所说,存有玄机,那我也认了,只求四哥你不要冲动,冒然插手,meimei只求你平安无事!” “meimei,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meimei了,我怎么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嫁给王家就是往火坑里跳了?” “meimei,你在宫里这么些年,难道你还没有看透么!” “我知道你指的什么,可是父皇一天不立储,便一天没有定论,父皇心里所想的,你就当真一清二楚?他老人家的谋算岂是你能摸得清的?” “哼,谁说我摸不清的?他的心思,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嘘——四哥,你说话注意点,不要以为父皇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若继续如此下去,早晚吃大亏!我们只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行么?你非要趟这浑水么?” “傻meimei,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想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你就能安心地过日子了么?你以为武王他不想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么?可他这么多年来,有一刻安心过么?” “四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门亲事我既已经答应了,那就只能嫁定了!若是你无端地横插一手,那我就只有出家为尼了!” “你——meimei,那王家正风雨飘摇,根本不可能长久无事的!只要他家站在武王一边,灰飞烟灭,那都是多早晚的事!倘若他们依着父皇的暗示,选择放弃武王,而归心父皇一边,你以为这么一来,他们就能够全身而退了?怎么能够?你这般嫁过去,还不异于往火坑里跳?” “四哥,我不信!我不信父皇会这么狠心地对我——四哥,我不信!我不信!” “好meimei,你先别哭,你实话同哥说,你是不是看上王家那小子了?” “……” “果然!你——我就没看出那王锡兰有什么好!” “四哥,不管如何,如果亲事订下来,那他今后就是我的夫君,理应我是要敬重他的!” “哼,妇人之见!你今日不听哥哥的,将来受罪的是你自己!你就不想想王家明面上是应下了这门亲事,可他们暗地里会如何看待你?那姓王的小子又会如何看待你?”
“四哥,照你所说,你meimei我就这么没用,左右不讨好?我偏不信,我就不信父皇会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也不信王公子会狠心置我于不顾!” 睡梦的李眠儿被一阵对话声吵醒,隐约中听下了几句,然迷迷糊糊中对所听到的一时也理不清,依稀觉得胳膊麻痹,只想抽出来活动活动,朦胧中拉扯自己的手臂,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像是被禁锢了一般,似乎不只是手臂,腿脚亦是如此,难道自己尚还在梦中,刚才那对兄妹的对话只是梦中的情景? 李眠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浑身皆有些酸软,想活动一下身子,可不是动弹不了。她不禁暗自想道:若是自己用力地睁眼,却依然睁不开的话,那自己定是处在梦中了。于是她集中精力,努力地试图睁开眼睛。 不料,一切试图等于白费,因她根本无需如何使力,只轻而易举地就睁开眼睛了。原来不是在梦中! 然而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当认清自己的处境时,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可嘴巴被封住,再如何惧怕,她也发不出声来。 于是她睁大双眼,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着眼前人的脸部轮廓,因那人背对灯光,遂而面容一直是陷于宫灯的阴影之中。 依稀觉着那人的轮廓甚为熟悉之后,李眠儿的心才慢慢回落,然后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松开自己的四肢,可是他却堂而皇之地给她摇摇头,并冲她对着花丛外面的二人努了努嘴。 李眠儿只得任他困着自己,直到那兄妹二人悄悄远去。 周昱昭一松开她,便在她眼前竖起四根手指,似乎没有看见李眠儿正一脸的别扭,李眠儿抬手整理服饰鬓发,盯着四根手指,不解:“甚么?” “四次!” “四次甚么?” “救了你四次!”周昱昭悄然退后几步,不过眼神并不曾移开。 李眠儿颇觉得羞意难当:“这次算什么救?” “如果你刚才的动静被陈王闻到,便就算是有皇上明面上保你,怕也难逃一劫!”周昱昭语气淡淡,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悚人得狠。 李眠儿凝眉回想了梦醒时分听来的那些对话,对周昱昭的论断倒也信了七分:“你如何在此的?”想到自己的睡相竟被他瞧了个透,李眠儿霎时脸上又火热起来。 “似乎你只会谢皇上?” “甚么?”周昱昭不但避而不答,反倒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回来,李眠儿再度不解。 “我救你四次,而你一个谢字都不曾吐过!” 李眠儿恍然,似乎确实如此,只是她却不愿就此承认:“从来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岂能只谢字便能还的!” “哦?”周昱昭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李眠儿听他尾音拖得格外长,便知自己所答之话被他钻了空子去:“不想世子也是会开玩笑的!”李眠儿轻笑出声。 周昱昭闻言,凝视着李眠儿的笑靥,而李眠儿在他的目光之下,不由赧然,暗自低下头去。 “你还是离皇宫远一些的为好!”周昱昭摞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