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东流怅望西流水
李眠儿仰面瞬也不瞬、眨也不眨地盯着崖上神美骨秀的毓华男子,眼见一颗汗珠幽幽地从他下巴上滚落,滴在自己身旁一株杂草的叶片上,依稀像是滴在了自己的心上,熠熠闪闪着,将自己的胸膛都照得透亮。 周昱昭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长鞭以及那条缠绕在自己鞭上的金黄尾巴,然后双手交替着,将之一截一截地往上轻拽,即便感受到李眠儿的目光,他也不敢回应,崖壁上峭石横生,一不小心就可能划伤皮肤,而她的皮肤又是那般得娇嫩。 疏影紧闭着双眼,死死拉住李眠儿的手,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乱瞧,只一径紧搂着看似瘦弱却能同时托住她主仆两人的金川。刚才那样的危急时刻,金川猴直竖,振臂,然后一爪一个,将她二人稳稳抓牢,跳出车厢,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现在这个境况了。 “金川,瞧不出,你的尾巴还真够结实的!”王锡兰只顾勾着脑袋看热闹一般在一旁胡言乱语,“表弟,你还是悠着点,我瞧他那根细尾巴真够险的!” 周昱昭也不理会他,最后使把劲,终于将崖壁上的二人一猴拉近了,于是伸腿踢了一下王锡兰,王锡兰一个激灵,连忙弯下腰,伸长了手,待够着疏影的双肩时,轻轻着力一提,疏影便于一个荡漾间已落在了平地上。双脚一着地,第一时间,她就回过身看向崖下,紧张地等着小姐得救。 李眠儿眼见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似乎已听见他的呼吸,只好垂下涩涩的眼皮,将视线收回,伸手替怀中的金川捋顺他身上那片早已被自己主仆二人碾得乱糟糟的金黄绒毛。 周昱昭直到李眠儿收回视线,才悄悄地转眸看向她,一如既往,她的脸色依旧温润,表情恬适,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只是淡然地好像她此刻正如覆平地,本非置身悬崖峭壁一般,一脸平和自在地给金川梳理毛发。 周昱昭微微弯了弯嘴角,蓦地将鞭子单手一提,另一手往下一捞,眨眼间,李眠儿和金川两个已被他搂在怀中,再一个旋身,李眠儿已悄声立于疏影的身侧了。 二人贴身的那一霎,均不由自主地刻意避开彼此的视线,然而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他的单手搂在她的腰间,那一霎,他的胸膛,她的腰身,皆有如羽毛轻挠一般,****入骨,直到她的双手离开他的胸膛,他的手松开她的腰身。 一切化险为夷,二人不动声色地分开,李眠儿一落地,疏影扑上就是一顿恸哭。王锡兰转脸看了一眼已经走近的方氏等人,撇撇嘴,然后对着李眠儿主仆道:“既然你们马车坠崖,不若就随我们的车,反正大家邻居,隔得又近!” 方氏听了,不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旁的李天天却是难掩焦燥,提了步子快速走上前,亲昵地挽住李眠儿的胳膊,诚邀道:“九姑母,受惊了,您还是同天儿共乘一车吧,我那辆车子坐得开的!”李天天刻意将“九姑母”咬得格外重,看似尊重,实则只是想借此提醒周昱昭、王锡兰二人李青烟当下的辈份。方才周昱昭救上李青烟,他二人不畏闲言碎言的搂抱一处,李天天瞧见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如若再容他二人同处一车,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李眠儿情知李天天别有居心,然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遂而点了点头:“也好!”然后对着周昱昭、王锡兰二人作了个万福,又十分怜惜地看了看金川,便领着疏影朝车队走去。 疏影刚走了两步,抹干眼泪,重又回过头来,对着周、王二人便是一个蹲身,哽着嗓子谢道:“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疏影来世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哦,还有金川!你的大恩大德,疏影也不会忘的!”说完,转身追上李眠儿几人。 王锡兰看了一会前头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美人多薄命!” 周昱昭掉头行向自己的车驾,王锡兰摸摸鼻子,摇头晃脑地说:“你这场英雄救美,颇有几分惊心动魄阿!”他不说也就罢,一提这个,周昱昭立马冷着脸,转头开始兴师问罪:“那马有问题,你早干甚么去了?” 王锡兰闻言简直无言以对,这人耍起赖来还真是无药可救了:“喂,有你这般过河拆桥的么?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才思敏捷,你的美人现下怕是已经……”话至一半,见周昱昭又摆过来一张冻死人的脸,只得住了口,转而同金川热乎起来:“大师兄,今日你才是真正的救美英雄!实在飒爽有姿!来,说说看,你比较中意哪一个?” 金川闻言,竟然给他来了一个娇羞不语,可把王锡兰给惊毁了,狠狠拍了下自个儿的脑门,哀道:“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哪!” 师兄弟三个相继跃上马车,石洵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在周昱昭进来车厢时,才睁开眼,双目炯炯地逼视过去,周昱昭心知师傅意指何事,不由微微垂首,然后悄声选了个稍远的位置,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李天天不时地暗下里观察着坐在对面的李青烟,只是李青烟万年不变地没有表情,实在忒急煞人。“真是装充老成,才多大点人,只不过比我大上那么一丁点,她倒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差些掉下山崖,竟还完好无损,当真算她命大!”李天天腹诽不迭。 李眠儿和疏影二人兀自相依相偎,疏影是一脸得而复生的庆幸,而李眠儿则是一路低垂着眼,眸中神色难辨,她不作声不作色,但不代表她心里胡里胡涂。
李眠儿暗自冷笑,无惊无吓地,好好的马怎会突然发起马疯,若是驾夫使诈,又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定是有其他人对马动过手脚的。刚才自己被救上崖,其他人也就罢了,而一惯最会作态的方氏却对自己不置一言,心虚的神情一目了然,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闹到连车带马坠下山崖的局面吧。 李眠儿轻轻抬眼瞥了瞥李天天,见她满脸的郁忿和不甘,“也许,是时候离开了……只是娘亲她……”李眠儿想至自己的娘亲,心下暗叹一口气,若是叫她知道今日自己差些与她阴阳相隔,真不晓得她以后该会如何地担惊受怕了!还是不要叫她知道的好! 阖上眼,车身摇曳,不多会,迷迷离离地,眼前忽然一片烟水茫茫,自己正置身一个小艇,极其干净,轻轻荡着桨,兰桨咿哑,白浪沙沙。远远地,望见对面另有一艇游将过来,只那艇稍大一些,艇上荡桨之人,眉目天然,秋水无尘,正朝自己这边凝眸伫望。然后他止住桨,自己也跟着止了桨,一点一点地,两艇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终于并齐了肩,他欲言又止……忽然两个小艇不知缘何仍是顺着水流继续前行,可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回首,彼此的小艇在茫茫江流中缓缓化作一片轻羽,随水而逝。他同她还不曾对上只言片语,又一次地擦身而过,他作东流水,而自己则作西流水,再也接不到一处了! 李眠儿梦里长长一叹…… 这时,车身静止,国公府门吱哑一声被打开,李天天一脸不悦地起身,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地先行下了车。李眠儿轻轻一笑,搀着疏影跟在后头相继走下车,见方氏立在府门前正视着自己,李眠儿再次舒尔一笑,来到方氏身边。 方氏见李青烟平心静气,丝毫未曾因着坠崖之事而乱了分寸,不由私下里大为诧异:这李青烟,还真不能小看去了!这么大祸事,于她就似不曾亲历一般!若不是她当真年纪轻不懂事,那便是她城府极深了!反观她言行举止,眉目神态,若说她不懂事,很难叫人信服……那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想及此,方氏手心里不禁直往外冒汗,可面上神色凄怆,对着几个丫环命令道:“护好你们的主子,扶着周夫人及几位小姐先回各自园子去,我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哩!唉!”说完,冲着明月的棺柩呶了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