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无须问情何所似
李眠儿打开礼盒,将衣服交由疏影,便拆开纸签,只见闲雅的纸片上书了几行俊秀的字:九小姐,本无他意,皆因圣上素来不喜白裳,遂为尔另备裳服! 李眠儿看了,原本波动起伏不安的心绪,反因这几行字变得平稳起来,这位楚王倒也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气焰逼人!然而也不可就此定论,倘他故弄玄虚也不无可能! 李眠儿甩甩头,将纸签放置一边,坐至书案旁,拿过已抄了一大半的《道德经》接着抄写,一边抄一边默念:“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疏影原还想再多瞧瞧楚王送来的新衣裳,那真叫一个奢华,衣裳还可以做得恁般精致唯美么!那色彩,啧啧,小姐还从来没有穿过那般亮眼的颜色来!只是……小姐似乎对那衣裳不甚有心阿,这会儿瞧也不瞧衣裳,更别提试试大小合不合身,却专心抄起书来,自己少不得放下手中的衣裳,走至书案旁,帮着一边添水研磨了。 蕊娘立在门外,透过门帘间隙,看到女儿淡然沉着的侧脸,便止住脚步,没有走进,只是远远地看着,或许该是时候了,女儿总也不能一辈子收在这隅小园子里,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也许她有她自己的造化! 蕊娘退出屋子,重坐回园中,拿起绣筐,挑出绣了一半的鞋样,有心没心地接着绣起来。 方氏一回到北院,便安排起明日去开宝寺进香的事,由于临时起意,故而有很多事要交待下去,忙活了整个下午,到了晚间,专程去了李青梧的书房,将楚王的帖子及礼盒大致说了一下,见李青梧听闻后久不作反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爷,你说后日寿宴,我们天天也能接到帖子吧?” 李青梧听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氏,然后伸手从书案右上角一垒文书下面抽出几张描金红帖,方氏一见,双眼放光,喜笑颜开。小意接过帖子,捧在手里,仔细研读帖子上的每一个字,在得知自己也可以陪同赴宴时,心内的雀跃差些按纳不住,在相公面前失了分寸。 方氏收起帖子,又想起李青烟的事,对李青梧道:“九妹,这么大还没出过府,我预备明日先带她去开宝寺去进进香,愿祖宗保佑!既然天儿也有这个荣幸,不若明日我一并带去?” 李青梧听了方氏的提议,心里稍稍觉得不妥,可自己又说不出什么不妥来,便顺着方氏的意思点点头,心想,这样也好,只当出府适应适应,这么些年…… 方氏得了肯定,更加喜出望外,忙道声辞,出了书房找李天天去。 李青梧端了杯茶,在房内踱来踱去,揣测楚王的用意,如今的情势,越来越复杂,每一步都必须走得谨慎,一步走错,也许便没有了回头路。 九畹轩内,王锡兰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忽然睁开眼,同时口里问道:“表弟,后日的寿礼可准备妥了?” 周昱昭点了点头,翘着的二郎腿,其中上面那条腿一晃一晃地,手上则不停地在一张大地图上指划。 王锡兰身子依旧躺着,为了看着周昱昭说话,不得不勾起脖子问道:“是什么?字画?玉器?” 周昱昭手上动作依旧,缓声应道:“你又不是不知,他不喜好这些!” 王锡兰恍然了悟:“这倒是,差些忘了!那你备了什么?” “宴上不就知道了!” “非得等到宴上?” “嗯,不然没法看到!” 王锡兰撇撇嘴,只得随他。然顿了一会,忽又坐起身,戏声问道:“那日问你的事,你当真没有打算?就没有一点打算?” 周昱昭闻言,手下稍作一滞,然一滞过后,又接着在地图上游走丈量,嘴上同时说道:“没有!” “我只当会有一场好戏的来!看来只是一场空了!不过,有些可惜,光瞧着长相吧,倒是蛮般配的!就你这样的,想找个人搭配,还真没那么容易!”王锡兰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好一副惋惜的表情,却不愿将话题就此打住:“按说,如果你没有准备什么打算的话,那日宴上缘何非要见她一面,宴后,在花园里,缘何又饶她一命?” 对于王锡兰打破砂锅的盘问,周昱昭习以为常,每次都用简短几个字应付了事,这一回照旧:“觉得她可怜!” 王锡兰听了这个应答,惊诧万分:“真心还是假话?你何时何处变来的一颗爱心?用着可还顺心?我说你还是速速送回原处吧,看着不太适合你阿!” 见周昱昭不予理睬,咂咂嘴,重往榻上一躺,双手交握脑后,也翘起了二郎腿,随口说了一句:“我得知,后日的寿宴,到时她也是会在的!”说完,斜倪向前方那正伏案苦读的人。 果然,这一次,周昱昭偏首看过来了,王锡兰轻声一笑:“还说没有?” 发现周昱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好续了一句:“是楚王所邀!” 周昱昭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粘在王锡兰的身上,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收回,将镇纸挪一挪,重又专注于平铺在案上的大梁地舆全图。 王锡兰心下暗叹一声,整一整脸色,沉声说道:“今晨,接师傅信,明日他便到达京都!” “只他一人,还是?”周昱昭问及。 “信上没提及,不过只身来京怕是不会了,别忘了金川!” “呵,那只金猴!” “师傅最偏心他了!”王锡兰羡嫉恨道。 “你也就这点志向,整日介同只猴子争宠!” “那是只猴子么?除了长了一副猴样,就没觉着他哪处还像猴子了!” “长有一副猴样儿还不够么?”
“……”王锡兰语塞。 “你这图上不少的官署、街道、书院、水道和桥梁还是依着旧制所绘而来,得着人重新修整!”周昱昭看了半天,最后作了这么一句总结。 王锡兰腹诽:“着人重修?既是看出哪处不对,何不现时就给修正过来,何必再费时费力地找别人呢?” 周昱昭半日没听到回复,走近了,抬脚朝榻上的王锡兰踢了一踢,王锡兰忙回过神,坐起身子,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将才被踢中的下摆,十分无辜地道:“世子爷,这可是我娘亲手给我制的!你怎么忍心的……我可怎么向朝交代?你既有心可怜别人,就没心可怜我?” 周昱昭唇角微绽,轻笑一声,然后拍了一下王锡兰的肩膀:“起来,随我出门一趟!” “现在?这大晚上的?” “嗯……” “去哪儿?” “梅府!” 王锡兰一听梅府,嗖地起身,“是不是上次的事有了眉目?” “那日的毒因在体内浸得十分少,故而紫菀雪莲丸能很快解了,若是再多浸一分,虽不至死,却神仙再难救……那毒乍看就似普通的鸩毒,而我当初也是以抑制鸩毒的功法护住各脉!只是后来苍鹰查探后,回来告知针器上所淬的毒根本就是兑制而成,且世所罕见!” 王锡兰凝神皱眉:“可那针器却只是一般针器,再普通不过,你怎知同梅府有关?” “我不知是否同梅府有关,但我被袭的那一瞬却是因梅笑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致!” “哦?之前怎么未曾听你提过?” “……”周昱昭一时支吾,不过马上便流利地接道:“原以为苍鹰会很快查实,不想以他的能耐却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因最关键的线索似乎被切断,在京都这个圈子里怕是难再续不上了!” “于是你就盯上了梅府?就因梅笑寒那个纨绔小子?”王锡兰不敢苟同,更不愿冒无谓之险。 “去梅府不只这一件事!你……你走还是不走?”周昱昭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得口干,似有几分不耐烦。 “走!我说不走了么?这不是正同你谋划着了么?你不晓得三思而后行啊!” 周昱昭直接将他的牵强附会忽略,脱下锦缎长袍外套,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色夜行衣。 王锡兰见了,摇摇头,讥道:“从来只会用我打幌子! 若是王爷怪罪下来,老爷子定也饶不了我!”嘀咕完,迅速换上夜行衣,和周昱昭跃出窗外,悄无声息地遁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