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初生燕归父去时
淅淅沥沥一场春雨过后,万物竞相披新戴绿,奔走相告春日的正式驾临。而都城开封,历经太祖、太宗两任皇帝的苦心经营,如今一片繁华庸贵、祥和安乐的气象,此时又正值初春时节,更显欣欣向荣之势。 一对燕子不知自何处一路嬉戏而来,旁若无人地穿梭于街头巷尾、大树矮丛之中,你前我后,叽叽喳喳,好不喧闹。 其中一只忽地陡然一个起伏蹿入街边一座府邸,而另一只尚来不及瞅清朱门前两尊石狮的表情,便跟着一个俯冲飞入府内,险些迎头撞上一座直矗而起的假山丘,幸好及时收住势,沿着假山壁一直往上,进而向右一个斜飞,就见一条幽幽曲径通向这府邸的漆深处。 而前头的那只燕子此刻正栖息一棵巨大的榕树枝上梳理羽毛,她所在的这一处位于府邸的最西边,看来一进门的时候两只燕子就各选了相反的方向。 这个角落贵在足够僻静,几棵大榕树又粗又高,不少枝干已然控制不住探出墙外去,使得此片愈加格外清幽。 突地一声“啪”,惊得正勿自臭美的燕子竖起脑袋,眼珠直转,再一声“啪”,燕子又一惊地向左偏过脑袋,斜着眼珠乱转,继而又一声“啪”,燕子的小脑袋又猛地向右转去,紧接着几声“啪”、“啪”、“啪”,可怜的燕脑袋左左右右来回晃动,就是不晓得低下头,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向下看去。 但见两顶绸缎所制的小缨冠在繁茂的枝叶下若隐若现,中间还摆着一盘落满黑白子的棋盘,方才那几声清脆“啪”响便是那棋子落枰之音。 “打吃!”“我逃!”“打吃!”“我再逃!”“叫吃!”“啊!”“哎,我说表兄,我是让先又让子,你怎得还是如此不济呢,上一局我让你四子,这局让你七子,可你还是老套路,等着输吧!”“表弟,你这真是刚学的棋么?前些日子,姑姑嫌你太闹腾,逼你学棋艺,让你收收性子,当初你还左右不肯,这才几日,便上瘾来,竟是还把我给比过去了,真是天理不公!” 若不是亲耳所闻这两个声音的确太过奶声奶气,外人听了定以为是两位公子在斗棋呢。 细瞧那个输了棋正摇头叹气的表兄,不过五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眉目分明,小小年纪已现温润气质,而对面坐着的小表弟却还是个十足的小奶娃,三来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看了直叫人想抢过来啃上两口才过瘾。 听这两小人儿如同大人一般的对话,坐在不远处做着针线的两个奶妈不禁相视一笑,身着绿色巾裙的更是十分怜爱地瞅了眼那小奶娃,无奈地摇了摇头。 树上那只燕儿见同行的伙伴一直没出现,只得拍拍翅膀寻去了,几片绿叶被振得飞起,在空中摇曳一番后潇然坠落,其中还有一片轻飘飘地附在了小表弟的肩上,而进入御敌杀敌之局中的他显然未曾发觉,一脸的肃煞,光瞧他这气势上,就已将对面的小表哥给生生比下去了。 两个人正浸于你来我往的棋局中,忽地,一阵嘤嘤凄凄的低泣声从墙那边传来,那低泣声渐渐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很快就将二人的思绪拽出棋枰。 闻得动静,两个奶妈子立马站起,侧耳一阵凝听,着绿巾裙的奶妈皱着眉,向对面的奶妈子寻个眼色,结果那奶妈也是一脸茫然,不由暗揣一句:隔壁太师府怕是出了什么事。 原本正醉心于对弈之中小表哥蹙着一对秀眉,鼓着嘴低咕道:“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哭什么,怪扰人的!” 听了这话,身穿蓝褂的奶妈忙放下手工,端了两盏茶走过来,“来,二位少爷,歇歇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就我看啊,下棋可是件顶费神的事了!” 穿绿衣的也走将过来,伸手替小奶娃整整褶皱的衣服,又将落在他肩上的树叶拂落,“我们昭儿,也该起身舒展一下,这么一个时辰坐下来,腿就算不麻也该酸了……” 话还没说完,毫无预兆地,墙那头蓦然传来几声嚎啕,愣是把这边的几人唬了一大跳。两位奶妈随即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双双蹲下身,欲抱两位小郎儿离开去。 岂知两个小娃根本不乐意这就离开,二人只如泥鳅一般在各自奶妈怀中扭摆几下便挣脱掉,跳下地来,接着很有默契地一齐向墙边跑去,再很有默契地一齐将耳朵贴着墙根,默不作声地开始听起风来。 听了不到半刻,小表哥转过头来,冲着还站在原地的奶妈悄悄询问:“奶娘,隔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奶娘刚要敷衍几句,远处匆匆跑来一个丫环,喘着气,一脸惊慌之色,压着嗓子:“不好了,刚隔壁李太师没了,听说是在朝上突然没的,御医也没法……” 才想喘口气接着说来着,头上突然被挨了一巴掌,却是蓝褂奶妈瞪着眼睛打了她一下,小丫头瞅瞅一旁的桂mama,情知自己多嘴了,赶忙捂住口鼻,直到脸憋得通红,才想起往下挪挪小手,露出鼻孔来,吸口气! 奶娘看了忍不住白她一眼,以桂mama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臭丫头,桂mama又不是外人,打你,是叫你要时时注意我们那两个小主子,别看他俩丁点大,鬼精着呢,以后别冒冒失失地瞎嚼舌根了!”
闻言,小丫头连忙点点头,继续紧捂着嘴。 桂mama甩下小丫头,上前牵过小表哥:“兰小郎,我们带着小表弟到北苑找夫人去吧,出来也不短时间了,夫人定该惦记了。” 可兰小郎看自己的小表弟仍旧站在墙边一动不动,也不愿这就随奶娘走,还想再听下去,说不定能听出什么稀罕事来。 还真是没令他失望,很快,那边果然传来有更大的动静。 只是这回却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紧接着就是一串“哇哇哇哇”的婴儿啼哭声。 原本值得惊喜的声音此时听来,却是怎么听怎么地觉得不对味儿,无端地叫人心揪。 因这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声,隔壁的哭嚎有那么一瞬的休止,可也只那么一瞬,便再又哭喊开来。 听了半晌,见没甚新的喧嚣声,被唤做昭儿的小奶娃一步一踱地走至榕树下,明亮有神的眼睛凝注于棋枰,似是思索方才被迫中止的残局。 伸手拈了一枚白棋,轻轻往棋枰左下角的位置一放,于是黑棋一片死气,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稍稍挺了挺胸脯,昭小郎甚是老成地摇摇头,低声私语道:“这娃,生得并不是时候,孩提时代想必得要凄凄又戚戚!却不知是位公子还是位小姐!” 两个奶妈见他这么半天愣是冒出这么一句话,又是一脸的正儿八经,禁不住掩嘴轻笑。又想着还是快些把两孩子带到正厅去,恐听这些哭心喊肺的沾了晦气! 于是二位妈子也不去深究昭小郎的话,赶上前去紧紧抱起两位小郎便奔园外走去。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这回两孩子倒是乖巧许多,并没有作何反抗,一路乖乖地随着奶妈到了北苑。 他们前脚踏出西苑,隔壁那个从来无人问津的小院落,也就是刚才发出那婴啼声的小园子门口,后脚就走来一群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 走在最前面的妇人,衣着头饰最是尊贵,她一看到紧闭的院门,不禁抽咽得更加凶狠,抽着抽着,索性一头埋进帕子里放声恸哭起来,身边的婆子见状,抹了泪,阴着脸,走上前,冲着院门就是狠狠一脚,将门踹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