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拉火车

    本姑娘一边跑一边跟逐山客聊天，逐山客的情绪越来越差，板斧挥舞得跟电风扇似的，有几次还把板斧扔出去砍向高跷，不过都被本姑娘轻轻巧巧地躲开。然后他又得自己气呼呼地，屁颠屁颠地跑出老远捡回来，现在他已经全无理智，所以连林中那些他应该能避开的机关也触发了个不亦乐乎。

    他会不会向上扔斧子砍我呢？这是个比较令我担心的问题。就目前他的状况来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我决定少说几句，也不要逗他时间太长，毕竟不管什么，玩时间太长了总会有腻歪的时候。

    跑来跑去，后来本姑娘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逐山客容东山如何愤怒，板斧挥舞得如何虎虎生风，一根竹子都没碰到，即便有时候砍向了竹子，也及时收住，即便扔出去的斧子也从没有砍到竹子上。看来他是不愿意砍伐这山上的竹子，不知道是他一人如此，还是人人如此，但愿他们是全都抱定了兔子不砍窝边竹的主意，那样一来，这些竹子就全都成了本姑娘的护身符了。

    本姑娘的高跷用料是生鲜的竹子，在竹林中这么左一下右一下地迈来迈去，极容易混到竹林中，不易辨认。

    这也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逐山客追逐的难度，只听他在下面呼喝连连，来来回回，转了几十个圈子，触发了十四五个机关，挨了几下，却越追越生气，也就越追越起劲，并不停下料理自己的伤口，兀自追个不休。

    本姑娘玩得够了，看看他也已经受伤挂彩，于心不忍，于是遥遥跨出一步，后腿一蹬，竹竿一曲一伸，凌空飞跃，轻轻巧巧落到了小溪对岸。

    我站在小溪对面，等着他追过来。

    岂止逐山客见我跳到了溪水对面，竟然只是隔岸愤怒叫嚣，却并不跟着跳过来。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摆脱他，心中庆幸不已。既已脱战，大步流星，向着山上继续走去。

    容东山隔岸追逐，不时触发机关暗器，又受了几处伤，好在他皮糙rou厚，倒也不用包扎。不过对机关暗器还是有所顾忌，所以追逐的速度越来越慢，跟我也越拉越远。

    看起来他也对小溪沿岸的机关部署并不熟悉。

    又往前走了半里多地，来到一片空平开阔的空地，空地方圆不过十五六丈，空地中间有一处清潭，绿绿幽幽地，不知道深浅几许，潭边坐着两个人，正抬着一口箱子，往潭里倒水。定睛一看，是飞流客英来归和田间客顾采蔽。

    这情形有点怪异，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往水潭里倒水。如果眼前的事情发生在几百年后的五台山，或者金庸大侠小说里的少林寺，都是司空见惯，因为那里的和尚一辈子的最高理想就是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来点化彼此，最终达到顿悟。可是眼前这两个三国时候的人，却又为何？

    我不敢走近了去看，因为二人的武器就在他们边上。田间客的武器是一把长柄镰刀，样子活像电影里的死神镰刀，飞流客的武器是一根鱼竿模样的长杆，黑黝黝地，看不出金铁打造还是什么其他材料制作，不过既有鱼竿，那少不得还有鱼线和鱼钩。本姑娘的高跷，高则高也，快则快也，却最怕这镰刀和鱼钩。尤其那长长的鱼线，一旦缠上，本姑娘就得下了高跷，剩下的山路，可叫我怎么办呢？

    这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本姑娘的身影，也差不多一闪而过。差不多，真得差不多，因为就差那么一点点，逐山客的喊声到了：“抓住她！”

    飞流客正好面对我这边，一抬头，看到了本姑娘，双手一松，弯腰抓起了鱼竿，任由箱子摔到地上，水洒了一地，还差点把田间客带了个跟头。

    田间客顾不得询问，马上趴到地上，双手捧什么东西。

    “鱼啊，鱼！”田间客很生气的喊道。原来二人往潭里倾倒的水中，有许多小的鱼苗，方才是我离得太远，没有看到。

    “回来！”飞流客鱼竿一挥，一个闪着光亮的东西破空而来，十多丈距离，霎时便至，向着右腿的高跷袭来。

    果然不出所料，不但有，而且还是那么长的鱼线。本姑娘顺着鱼钩的来向，一抬右腿，堪堪躲开。十多丈长的鱼线，一挥而出，容易得很，不过一击不中，要再挥而出，却没有那么容易，趁着飞流客收回鱼线的时机，本姑娘啪啪几步，跑进竹林中，继续向着山上跑去。

    飞流客和田间客随后追来，一旦进了林子，鱼线全无用武之地，危机顿消。

    突然听见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啊”了一声，显是中了溪流沿途的机关。

    “抓住了没有？”远远地，下面传来逐山客询问的声音。

    “跑了。”田间客答道。

    “怎么不抓住她！笨蛋！”逐山客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怎么不抓住她？”飞流客也不骂他，反问道。

    “我追不上她！”逐山客道，好像他追不上我，倒是别人的错，理应对别人发火了似的。

    “那就是了，你逐山客一追，山就背着那女孩子跑了，追不上是应该应分的。”飞流客是二师兄，论年龄要比逐山客年长一点，论辈分长兄为大，也要比逐山客高上那么半分，平日里逐山客见到他，那是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二师兄”的，此时却被逐山客无端抢白，一时气恼，忍不住反唇相讥。

    逐山客也不是要故意冒犯二师兄，一来刚才被闯山的丫头戏弄的太窝火，一个人在竹林转了半天，不但连对手的一根寒毛都没有摸到，还中了自己山庄的许多机关暗器。这些外伤倒也罢了，更有甚者，来来回回转圈子的时候，他在高跷的两腿之间钻来钻去的不下十几个来回，三国时候虽然不怎么崇尚儒家礼教，但秦朝末年韩信忍受的胯下之辱，尚且要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之后才能得以洗刷，可见世人对于钻人胯下看得有多么严重，何况今日他逐山客容东山钻来钻去的是一个女子的胯下，实在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死不足洗。二来是因为田间客在这里，在他看来，若是二师兄飞流客出手，十多丈长的鱼线，那女子绝无逃走的可能，必是田间客出手，大镰刀没有砍到高跷，反而阻挡了二师兄出手。所以要摆一摆三师兄的架子，挽回一点颜面，却不知二人虽然值守此处，可不是等候闯山的丫头，而是管理水潭，正在往潭水里放鱼苗的时分，被闯山的女子捡了个便宜。两位师兄弟的恼火程度也不亚于他，二师兄更是出言嘲讽一番。

    他逐山客的名号，本意是标榜他力气大，可以推倒山峰，驱赶着山峰前行，不料今天一日之内，被人从文字上曲解，接二连三地嘲弄，自己却拙于言辞，嘲讽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心下气恼，却不再做声，只是追赶。小溪沿途机关，他们竹山六客也不熟悉，一边追敌，还要一边小心应付层出不穷的机关陷阱，因此追赶起来很是费劲。但是逐山客此时恼羞成怒，豁出了性命不要，也要抓住闯山的女子，因而浑然不顾受伤，很快超过飞流客和田间客，跑到了最前面，我此时听来，反倒是他的声音最近。

    飞流客见到逐山客舍了性命追击本姑娘，连忙喊道：“三师弟，师兄刚才出言鲁莽，你不要见怪，慢点跑，我们一起追她。”他知道这个师弟的脾气，若要让他爱护性命，他必然更加拼命，是以要他慢下来一起，更兼直言道歉，半点师兄的架子也没了，实见师兄弟情谊非常。

    “师兄，不干你事。”逐山客喊道，脚下反而奔得更快了。他虽气恼，听见师兄道歉，却立时释怀。此人虽然粗鲁，襟怀却是开阔，算是个英雄。

    但是追击的人和被追的人腿长相去太多，本姑娘轻轻松松，就跟他们拉开的越来越远，隔了茂密的竹林，本姑娘又是人在高处，身边更是竹叶葱葱，不一时，三个人的喊话已经听得不甚真切。

    再向前走，竹林中的竹子不像山下那么高，高跷上的我已经从竹林上方探出半个身子，向前望去，竹山茫茫，回头望去，绿竹郁郁，前有机关重重，却难奈我何，后有追兵三人，却越来越远，踩着高跷，御空而来，飘飘欲仙，得意洋洋，不禁想起唐朝诗人陈子昂的千古绝唱《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本姑娘不怆然，本姑娘是念竹山之悠悠，独飘然而独上。

    正行进间，突然听见有个人在我身后不足十步的地方说道：“姑娘留步。”一字一句，都极为平和，宛若朋友闲聊，温言相劝一般。但在我耳中，不啻晴天霹雳。吓得本姑娘差点一步没迈稳，连着高跷一起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