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暗杀？
敲柜台的是一个男子，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一头黑色的头发显得有些乱乱的，不过他的五官很精致，连审美挑剔的青都承认这张脸的确是很帅，非常帅。 可能是因为眉间隐隐流露出的倦态，让看起来也就二十岁超过点的他，有种沧桑成熟的味道。 这些年在旅馆里面见过各种各样的旅行者，青已经练就了一身火眼金睛，才看到男子的第一眼，单从气质上，青却是立刻判断了出来：是个贵族。而且决计不是本国人。 青打量着他，心底还在猜测的时候，男子却半眯着眼睛，斜睨着青。不过即便如此，青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妖孽却不邪肆，黑色的瞳仁深邃但并不似黑洞般吞噬人。 只可惜，被它的主人用来表现自己的不满了。 不满？ 嗯，当然是因为自己发呆出神怠慢的。自己的确是不够热情好客，老板娘也批评过，之所以调她到后面打扫也有这个原因。但和那群老家伙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青不自觉间竟也已经练就了一身的铜墙铁皮，刀枪不入，就算对方想用目光杀死自己，青也自觉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那个男子这么看向自己的时候，青只是扯了个四不像的皮笑rou不笑。 “吃饭还是住店？” 表面功夫还是要的。青顺手拉过登记簿，轻车熟路。 不过没听到男子的回答，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抢了先：“住店~一间~” 青抬头，这才注意到，原来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孩，之前因为站在男子身后，青便是没有注意到。 女孩长着一张娃娃脸，淡褐色的卷发束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轻轻垂在肩上，穿着很普通的布衣，看起来也没经多少精心打理。可是她那明明脸上稚气未脱，却又故意装出一副干练成熟，高傲地扬着脑袋的样子，青明白了，是一位没见过市面的千金小姐。 综合以上元素，青的脑袋瓜里立刻跳出了两个字：私奔。 体内的八卦分子蠢蠢欲动了起来。 脑中闪过一段臆想，设定比如——富家小姐不满家族定下的婚约，和身边的仆人选择了私奔。但片刻便排除了这种想法，因为男子的身份应该不会是仆人。那除此以外就是恋人？嗯，两家是世仇，于是两人相约入夜私奔，共同来到了这座偏远的小镇…… 想到这里，青甚至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却全然不知道男子完全把自己的姿态看在了眼里，若有所思般蹙起了眉头。 然后，在她还没把这故事设定完整的时候，男子发了声，打断了她的YY。 “两间。” “诶？”青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却立刻是不满地唤道：“沐~~~~” 男子不理会女孩，看到青讷讷的望着自己，便又是重复了一句：“两间。”语气不冷不热，平调陈述。 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终于恼了，咬着下嘴唇跺脚道：“沐~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住……” 富家小姐生气时候，撅嘴跺脚的样子都是这么娇俏。于是青想到了禾平——这些都是他的招牌动作。青被冷到了，忙是把自己拉回现实。 女孩大概意识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多说也是无用功，便转过头对着青伸出一根手指头晃道：“一间一间~~听我的~~” 女孩瞪大着水灵灵的眼睛，一意要造出气势十足的样子，别说，乍一看还真有威胁之意——不过看多了各种各样的人，青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纸老虎造势而已。 青很想好意地提醒她一句：在侵以度国未婚男女是不允许开一间房间的，因为那是非法的。这里虽然落乡，但也算是个守法的和谐城镇。 但是看着面无表情的男子，再想想这一个下午这么无聊，这样的好戏错过了可惜，便心安理得地压下了这句话。 “不急不急，你们先自己讨论着，定下了再告诉我。”青放下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心里还在恶意地想，是不是该搬一碟零嘴一杯水开始看戏时，却看到那个被叫做沐的男子眼睛微微眯了眯，和刚才打量自己的时候不同，隐隐有危险的气息，让人仿佛受到压迫那般动弹不得。 女孩立刻失了气焰，鼓着嘴纵是面有不甘却还是只得咬着下嘴唇任由男子沉声定夺：“两间。顺便准备一点酒菜。” 嘁，真没劲，就这么结束了。黄金档的狗血剧好歹也有二十集呢。 这么一想，青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也差点被那个眼神震慑到，心道：要是自己是那个女孩子的话，要有人敢用眼神威胁自己，自己就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当然，戏都演完了，这些只可能是胡思乱想。手脚麻利地接过钱登记完，青便将钥匙扔给了两人：“二楼，左手边三四间。”一点也不多废话。 男子带着依然在闹脾气的女孩上楼了，从背影上来看还挺般配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青潜意识里却推翻了一开始自己的猜测。 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恋人。最起码，男子对女孩的好感没有女孩对男子那么强烈。 禾平回来就在这件事情之后没多久，青感觉自己也只数了两三圈钢镚而已。出乎她意料的，禾平带回的并不是意料中纠结得拧成一团乱麻的表情，而是神采奕奕的。 “结果呢？”倒也不是关心他，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要是禾平真能追上罗裳，青才觉得可怕。 当时的青是这么想的。但是禾平只一句话就让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禾平说：“罗裳姑娘说我是个好人~” 禾平不是藏得住话的人，青知道，所以青也很清楚，禾平这句话，肯定是罗裳的原句，没有任何修饰和修改。 青的动作停住了，本来准备好的嘲讽竟是生生咽了回去。哑口在哪里说不出一句话。 就算平日里再嫌弃再吐槽，可是至少，青还是知道的。 禾平虽然为人轻浮了些，但本质是好的，至少不偷不抢，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也会帮着点照顾照顾。这一次，禾平动了真心，青也看得出。所以即便嘲笑他一心追求所谓浪漫的爱情，青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帮他。 这个老男人，实质上还是纯得跟个小男生似的。 可是可是……这样的纯，却让青有些心酸。 若是换做其他人，理所当然都能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来，禾平却还以为罗裳在夸他，脸上的笑容像朵花一样。 这本就在青的预料之中，但是禾平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带着这样的希望回来的。青忽然却觉得鼻子酸酸的，那种异样的情绪再次升了起来，却不似之前，如此轻易再能压下去。 “小青儿，你是女人，你知道罗裳姑娘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是不是也喜欢我？”禾平笑靥如花，青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追罗裳至今是第一次这么开心，若是得知事实，该是……青低下头，终还是不忍心泼禾平冷水，却也没了平时的底气：“我又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青感觉到禾平听闻此话后略微暗下的目光，鬼使神差又挤出一个笑容补充到：“不过应该是好兆头吧。她都说你是个好人了。” 禾平眼睛再次放光，对青的话深信不疑。青却心虚地错开，借口说有房间要整理就匆匆奔上了楼。 也不知道兴高采烈像已经娶了罗裳一样的禾平之后去了哪里，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的青只觉得，那种好多年没再出现过的，心酸和悲伤夹杂的情绪充斥着胸口，让她有些恍惚。 掰掰指头算算，已经五年了，从来到玛歌小镇开始到现在。 这五年间，自己为了那个目标，拼命攒钱，甚至宁愿被周围的那群老家伙们称为“拜金女”也死抠着一分一厘也不放过，这中间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从未后悔过害怕过。 青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产生留恋。这里只是一个渡口，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只是五年的相处，青却没料到，自己潜意识里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早已习惯了四周保护着自己的墙。 “必须要离开了。”虽然有产生过再留一段时间的想法，虽然自己舍不得生活了五年的这个小镇。但是事实上，青也知道，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并加以肯定了，注定会是一个无底洞。一旦将自己捆绑在这里的话，心里的火焰就会不知不觉的灭掉。 不能再安逸下去了，过于平静的生活，会让自己忘却那段血泪交织的过去。该决断的时候必须要决断，这是父母告诉自己的，也是那段经历告诉自己的。 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个信念的支撑，是自己走向目的地的必经之路。必须忍耐，每一次噩梦惊醒无尽仇恨的时候，青就会这么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每一次融入这里的生活而松散下来的时候，青也会这么提醒自己。 这是自己注定的命运。所以青比谁都早熟。青知道，自己十七岁如花一般的岁月，是注定不可能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安稳平静的。况且，青一直都明白，自己从来不是花，只能是草，不借助温室，只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 深夜，整个小镇——包括酒吧舞厅都陷入了沉睡。玛歌小镇是宁静的，这个被三面森林环绕的小镇有着远离城市喧嚣的乡村气息，人们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喧闹，什么时候休息，所以这个时候，当青掐着时间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只听得到窗外稀稀落落的虫鸣——这是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的征兆。 信件已经写好并压在了桌上了，旁边还放着的那只小猪储蓄罐。前面说过了，那是老板娘在青十六岁生日时送给她的，有点幼稚的礼物。 其实称是称老板娘，实际上她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又强势又霸气，比如因为更年期而发脾气的时候，揪住赊账的老家伙们的时候。然而这样强悍泼辣的她，却同样有着女人该有的柔情和善良。青永远不会忘记，老板娘坐在自己身侧，一字一句地说：“女人就像一艘船，不管经历过多么猛烈的大风大浪，终还是要找一个港湾来停靠的。” 对青而言，老板娘并不仅仅是上司那么一个简单的存在，她更是自己的前辈，亲人，陪着自己度过了五年最艰难的时期。虽然阻止不了青的信念，却足够让她一辈子无法忘却这里。 玛歌小镇，橙屋旅馆。 回忆不可遏制地奔流了起来，穿梭过了五年的时光，穿梭过那一天又一天。青想起在旅店打过零工的后辈们，想起常来赊了账喝酒的老家伙们，想起偶尔会送些吃食衣物给自己的婆婆们，当然也顺势想起了那彪悍的福婆婆，和在她手底下打工同自己年龄相近关系最好的小年…… 五年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恍如依然是昨日，清晰可见。 青很庆幸，自己遇见了老板娘，遇见了禾平他们。 却也在庆幸的同时，有种酸酸肿胀的情绪在胸口扩散开来。 就算是再冷血的人也不可能不动之以情的，更何况青并不是那么冷血的人。 只是，离开是在所难免。 青很感谢这些年在这里受到的照顾，五年的回忆堆砌起来虽然并不足以停住她的脚步，却能够形成一道痕迹深深地刻在青的心里。所以同样的，为了不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次上演，青决定离开这座港湾——给过全身冰冷的自己温暖，带来家的感觉的港湾。 并不是绝决，只是因为自己抱持着信念。 “总有一天要离开的。而且也不是不能回来对吧……”青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捧起了小猪储蓄罐。 储蓄罐的设计很独特，拎着小猪的尾巴就可以打开盖子。 这个动作，再这一年间，青重复过很多遍。 同样，也挣扎过很多遍——在周围小姑娘买新衣服的时候，在大家一起肆意玩闹的时候。 这样的付出，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信念。最初那种不安和激情澎湃已经被冲刷得只剩下了平静和理智。 青知道，或许这一步跨出去，自己可能面临的会是从未预料到过的未来。 但是后退害怕不是她的本色。 所以将下午刚兑换成纸币的钱小心翼翼包好放在贴近心脏的口袋之后，青便毅然背起了行李的包裹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心中默念着这句话，青忍住了眼泪，跨过了门槛。 ——然而没料到的是，一开门，便有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袭来，然后瞬间划过了自己的脸颊。 月夜，光芒在瞬间绽放。本能的危机感和身体的自然反应促使青在还没察觉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便是一个翻滚，躲开了接下来致命的一击。 敞开门的房间内，青睁着眼睛，视网膜前方的那道剑光渐渐变淡了，在微弱的月光侧照之下，青看清楚了……有冷意阵阵刺痛着她的太阳xue，神经也仿佛被什么拉扯着一样绷得紧紧的，下意识的抵触。 侧身对着自己的，是一个一身黑衣蒙着面的人，依稀能够辨别是个女子。视线平移，青忍不住一个寒颤，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冷意，叫她全身不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女子的手中持着一柄匕首，淡淡的月光下，仿佛闪着幽冥一般死亡的光芒。 而在匕首的尖处，慢慢淌下了暗色的红。 青忽然感觉到脖间痒痒的，颤颤着伸手去摸的时候，却是一手的温热。 在微光下是暗红色的，散发粘稠的金属腥味…… “呕……”面对突然扑面而来的死亡威胁，青张口便干呕了起来，眼泪瞬时盈满了眼眶模糊了前方，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恶心。 她想要尖叫，想要拔腿逃跑，可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空，就好像身体不再是自己的那样。 雾气朦胧，青仿佛感觉得到那道黑影缓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青甚至可以感受到匕首的寒气划破空气朝自己袭来时候的凌厉。 “我要死了……”这是当时青唯一的想法，接下来的一瞬间青的心头涌起了竟不是恐惧和悲伤，而是遗憾，为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却没能走下去而遗憾。 不过显然，青不可能会死，因为既然都说了是当时，就证明这个故事一定有着后续。 青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就被“叮”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给打断了。 被抽离的气力重新返回了身体，捂着嘴止住了阵阵上涌的反胃，青看到那个黑发的男子，漂亮的眼睛望着自己。 “让你受到惊吓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 五月的夜，弥漫着丝丝缕缕如同烟雾一般迷蒙的气息。青仿佛看到了，曾经在月光下，救恕过自己的目光。 深邃地如同夜空一般，却让她感受到了隐藏在最最深处浓郁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