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子大婚
渭嫣无疑是倔强的,也是幸运的,等到一片相思燃尽时,人生蓦然峰回路转。 若是再这样下去,渭嫣也多半会只会葬在那片雪地中,伴着梅香,永远沉睡。但显然她还是有些好运的,命运催着她睁了眼。 这一睁,人已在一小屋内。屋里农用器具很多,简朴,也俨然有序。一个已有些年纪的男子,站定半晌自言自语般道:“哎,不多,不多。若这样配置,可保管不了多久,但不这样,那么也实在无法啊……” 渭嫣轻轻的咳了几声,那男子转过身来,原来是那日被渭嫣弄得无措的郎中。郎中见渭嫣醒了,长叹道:“姑娘那日那般倔强,此日……..” 对长者无理,实在事出有因,渭嫣想到此,自己心里也有些愧疚。“实在对不住您,那日,有些纠葛,终是不便。” “年轻男女,这般纠葛,老夫却也看的多了。现下,姑娘本来寒气入体,再加上刀伤也没治愈,恐怕不能再活多久了…….” “不能再多撑些时日么?” 渭嫣死里求生,若换的其他人,肯定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但渭嫣放不下,若是叫她放下,可能还没一盏青灯长年古佛出家了的好。既然活着,她就固执的想道,哪怕能死在公子身边,也好。 “可以,只是…….” “但说无妨。” 郎中在房中顿了半晌,略眼看过渭嫣的脚,道:“若是换了其他郎中,我想姑娘的脚,早已不能行走。” “有劳您了。” “先别谢,我只是暂时保住了你的脚能行动。姑娘,我这有砒霜,服下每日会有万箭穿心,刺骨锥梁的痛苦,但可支撑你再活一年。姑娘你可愿意?”郎中回转身来,继续道:“但是这苦楚,可非同一般。我曾见得很多人受不住这种苦楚,最后只能含恨而终,姑娘你要三思而后行呀。” “谢谢郎中,我愿意。”渭嫣很干脆的答应尝试此法,淡淡笑容的背后,一只手,捏紧了一枚玉佩,指甲插入手中,鲜血染红的玉佩。 半年期间,服用砒霜后,十有五六会被痛苦折磨的神志不清,她嘴里涩涩呢喃的只有两字,那就是“公子”。 郎中摇摇头,一声长叹:“姑娘,你这般硬撑,值得吗?。” “渭嫣,只求能满足再见公子余愿足矣。”刀伤早已痊愈,就连刀疤都在郎中的妙手下面淡了许多,可对公子的思念,却日渐加剧毫无停息。 依稀旧时,林佑教会了她笔墨,但现在任凭一手薛涛笺红写得如何出彩,也不知向何处寄上一纸,以表情衷。朝花向晚,渭嫣一次又一次抚手过那农家的木棉,却想起那五年府邸盛开的扶苏,那片灿烂到荼靡的扶苏。 待能行走之后,渭嫣卖了自己的金钗,将大部分钱交到郎中手里,剩下的都做了盘缠。郎中眼眸闪烁,踟蹰良久,道:“姑娘,凡事无需太痴傻,放开吧。这银子还是留待你路上用吧。” 渭嫣轻轻退回郎中手里的银子,笑了笑,从马厩牵出许久未骑的白雪,策马而去一路上马不停蹄的飞奔,渭嫣不是不惜马,一是相思催人,二是时日无多,已实在顾不得怜惜爱马。疾驰的官道上,只听得一个声音喃喃自语。她道:“公子,渭嫣回来了。白雪,你再快点,再快一点,我就可以看到公子了。”白雪终究不堪重负,栽倒在地,悲鸣一声,汨汨留出血来。渭嫣抱住马首,轻泣道:“白雪,对不起。等我见到公子圆了愿就下来陪你,你还会载着我飞驰的对吗?” 要想到齐国,就必须到渡头。这离渡头还有一大段距离,要穿过一大片荒原。星辰四起,周围狼嚎阵阵,渭嫣单手提刀,独行到天亮。真正抵达渡头时,已是傍晚,江山斜阳,一日老去。江水悠悠,一叶扁舟也悠悠。渭嫣轻声呼道船家,移船近时,渭嫣金莲移步,猛然听得白鹤声声悲啼,叫得很是凄惨。 渭嫣有些莫名的惊慌,一眼望去,见是水上一绿洲仅剩一只白鹤,而另一只倒在水中,任凭这站着的白鹤如何叫得真切,也没有一丝动弹。渭嫣心里一下紧了,这分明就像一处预兆。 而再见林佑时,渭嫣才知流年能这样偷换,人事本就如此易分,一切只是她不够清醒。 这一年,她再见他,她十七岁,他二十三岁。 正好是阳春时分,绵延红色,十里红妆。渭嫣也是在那铺地的红纱上望见林佑的。那一眼物是人非。渭嫣恍若变成了当年的稚女,而面前的林佑,却不似旧夕。烟花易冷,渭嫣的恪守,一朝散尽。 渭嫣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奔到齐国,却正奔上一出齐国最大的喜事。齐国新帝登基,娶丞相之女唐城为后。渭嫣不相信,也难以置信。可所有的齐国人都道这是事实。 这一事实让渭嫣失了魂,街市上人来人往,脚下那抹红绸,分外刺眼。公子,会薄情如此么?不对,不会的。渭嫣拦住一老人,扯住他衣袖,问道:“齐帝要成亲了么?”那人见着渭嫣眼中哀戚的神色,也老老实实答了话:“是的。” “娶的可是唐城?” 老人看了看渭嫣几眼,面带笑意的说道:“是唐家小姐。” “可是丞相之女唐城?”渭嫣再次追问,心里摇摇欲坠。公子,难道你说的爱渭嫣,也是你给的施舍?老人微微诧异,但仍旧笑道:“齐帝与唐家小姐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等,你说他们从小认识?” “那是当然。据说他们之间还有一些纠葛,但苍天有眼,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了。你看,这红绸就是大婚用的,马上要开始了呢。”话刚落音,笙箫吹起。 渭嫣循着声望去,看到远远的他,正骑马而来。渭嫣一向都是固执的女子,没求得个结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直接拦住了大喜的红鸾,执拗的看着马上的公子。这一眼看得很深,深到她心狠狠的疼。 马上的林佑,依旧是那翩翩佳公子模样,穿上喜服,眉间更显柔和。但现在应该尊称一句是新帝。这个新帝曾经说只爱她一个,而今笑娶他人。细细想来,那日雪地耳语,不过应该是公子逢场作戏吧!红鸾中的女子,怕才是公子真的所爱。 而我渭嫣,这一生,不过一场笑话! “公子。”渭嫣嫣然一笑,跪了下来,泪却砸在地上。林佑深深的盯着她,疑惑道:“渭嫣?”渭嫣垂头,青丝斜滑,落地无声。 林佑在马上俯视着她,良久道:“回来也好。” “渭嫣接旨。” 渭嫣抬起头来,一个公公在她面前笑眯眯的站定。渭嫣垂着泪抬起头,不知所为何事?难道公子还记得渭嫣?她心里一喜,姿势愈加恭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渭嫣为人忠心护主,特赐府邸一座。钦赐。”一块白玉从渭嫣的手中滑过,跌碎在地上。君可知,双双互赠玉佩,理当定为连理。她木讷的接过圣旨,直到公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仍旧跪在地上。
不,不会的。渭嫣猛然立起身来,身体一阵恍惚,指尖窜进了rou里。渭嫣找到你不是为了府邸,不是。 快进宫门之时,林佑翻身下马。红鸾微斜,唐城掖着裙角而出。唐城将手交到公子手中,他们对视一笑,公子携上唐城的手,缓缓走进宫门。宫婢撒了一路的鲜花,花香扑鼻。举国欢庆。 渭嫣耳内一片寂静。公子执着那女子手的笑,笑的那么温柔,那么多情。曾几何时,他也只对她这般笑着。一阵恍惚,渭嫣跌坐在地上。而当年的男子,最终没再为了她回头一眼。渭嫣伸出手去,却没有人拉她起来。渭嫣笑了笑,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渭嫣是没想过能真正的挽着公子过一生的,只是那日,雪地里,他给了她希望。她醒来时就有了幻想,以为至少能伴着公子。从存念,到碎屑,原来一直都只是她不清醒。 渭嫣的一心化成两半,落在三月,春色四散。林佑赐给她一座府邸,她谢恩。那夜,渭嫣摇举酒杯,对着宫中方向,道了一句:“恭喜……” 残酒三分醉意,渭嫣细看那灯花,那灯花隐隐火焰,又熄灭。那晚凄迷的月色,渭嫣愣了一愣,看着未剪的灯花,久久无语。觅着香气,又是该吃砒霜的时候了,她一口吃下,疼痛袭来。 公子,他终究是娶了别人。 而渭嫣也始终等不到公子。渭嫣的确只是食客,可公子,怎么能忘了呢?他说过的,渭嫣,我至始至终,只爱过你。原来,那雪地,早就注定了渭嫣的结局。 自此以后,渭嫣在府邸中,再也不曾找过公子。齐国的皇宫,一女流的确也进不去。整整五个月,公子也没来看过她。一月,还有一月,她的命将最终葬了。 蓦地,一阵箫声清越。授衣细细听闻,便觉得这箫声很耳熟,而渭嫣的记忆也到尾声。箫声越吹越急,到后来竟化作一道云,直接飘在了授衣的面前。授衣伸手一抓,见云散去,她也回到了椅子边。 兀的一口血吐出,她强压住紊乱的灵气。白宣慌了:“授衣,你?”授衣连忙按下他的手,示意他坐在一旁。 闭目的授衣也思起了这箫声,对,是秦沐风,但他为何故意伤她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睁眼时,见渭嫣没醒就拂了袖。醒后的渭嫣,仍旧是温暖的笑意,若不是进得她的回忆,怕也不能从这张脸看出什么辛酸来。 “给我些时日好么,就三天,我需要调理一下伤。” “渭嫣还有二十六天的时日,定当等你。”渭嫣笑了笑,仿佛她说的是别人般轻描淡写。 授衣点点头,一路由白宣搀扶着,回了客栈。此时已天黑,前面一白衣一闪,白宣正想上前查探,授衣出声制止。而那袅袅的白衣,那份气度,除了秦沐风,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