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留个全尸（一）

    帝都京城向来热闹，只是此时已至夜半时分，再繁华的街巷也只有更夫形单影只。位于京城正街最繁华一带的景王府邸今日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想来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景王府西边的素槿阁内，一轮清丽的弯月高悬于空，映照在院子前那棵垂柳上。垂柳随风婆娑，树影落在院前好似水里的浮藻一般，在轻轻摇曳着。院子正对着的一间屋子里灯火正明，从那半掩的窗子里有一溜烛光泻出来，映出个钗环女子的剪影。

    屋中的姝色女子此时安分地坐在木椅上，抬眼瞧了瞧那半掩着的窗子，偶有清风循着窗子缝隙进来，也还觉有些凉意。她兀自动手紧了紧衣衫，拿起梳妆台上那一张薄薄的红纸。她灵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子里的佳人。正是明眸皓齿、面若凝脂。那女子将红纸搁到唇边，轻轻一抿。但见镜子女子双唇红艳，娇艳欲滴。唐纤纤忍不住低笑一声，镜中女子也做同样的反应，嘴角梨涡轻旋，更添妍丽了。

    唐纤纤把头轻轻一低，脑子里想着jiejie生的小世子是否也如自个儿这般娇俏可人？女子侧过身催促在身旁侍候的丫鬟们快些，心中暗忖要是错过了跟jiejie道喜的时辰，jiejie怕是要生气的。

    身后的丫鬟们恭顺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夫人莫急，赶得上的。”话虽如此说，手上动作却明显快了些。

    唐纤纤抿唇又笑了笑，又拿起梳妆台上放好的一朵芙蓉花簪在了鬓角，旁儿那丫鬟捂着嘴轻笑出了声，“夫人戴上这个更是明媚动人了。”

    唐纤纤嗔她一句，“别瞎说，我jiejie那才叫明媚动人，不，应该是精妙世无双。”说起jiejie，唐纤纤眼里更是浮出一抹柔情。她系唐家庶女出身，自小不被家里人待见，姨娘罗氏又是软弱怕事的主，她在唐府的时候少不了被人欺负。要不是遇上月jiejie，怕是她早已在柴房中冻死饿死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很感激月jiejie。也是她们两个的缘，那当今圣上的第三子景王去唐家做客时瞧上了唐月，便着圣上那儿去请旨求亲，又恐唐月过去之后思家，索性将与唐月交好的唐纤纤也一并要了去，以侍妾之名居于王府。

    想这事儿也过了好些时候，唐纤纤现在想来，心上虽入吃了蜜一般，却还泛着一股浅淡的酸味。

    待梳妆完毕之后，唐纤纤身后的丫鬟们一个个从门前鱼贯而出，最后仅剩下唐纤纤从娘家带过来的紫嫣小婢。另有一名粗使丫头并着个婆子从门口进来，那粗使丫鬟手上掌了一盏灯笼，灯笼正发出橘黄色的光，燃得正旺。另有一名丫头跟在她后面进来，手上捧起一件雪白色绣木槿披衣。两个小丫头皆恭顺地垂着头，到唐纤纤身旁之后便软了膝盖跪下去，唯那一同进屋的婆子只躬了下身，三人齐声道：“给夫人请安。”

    只见唐纤纤幽幽抬起了右手，挥了挥，“起来吧。”

    主人这话下达之后，那两个丫鬟才从地上站起来。掌灯的小婢站到了唐纤纤身侧，另一捧狐裘的小婢则将披衣双手奉上。而那婆子几步走上前来，“小姐，打听好了，王爷这会子正打发太医出府，咱们要不要这会儿就去王妃那儿瞧瞧？”

    唐纤纤应承下来，“奶娘，让紫嫣陪我就好了，您先去歇息吧，不会出岔子的。”紫嫣在唐纤纤的默许之下从小婢手上接过披衣，待唐纤纤站起身来之后，这才动手将狐裘往唐纤纤身上一罩，最后将领口处的系带系好，这才退到了另一边去。

    许妈子盯了眼紫嫣，仔细嘱咐着：“小心伺候着，当心出岔子了。”

    紫嫣点了点头，微微笑开，“就妈子多事儿，就在自家府里，能出什么乱子不成？再说这世子出生，那也是好事儿一桩。”话毕还朝着许妈子吐了下舌头。

    唐纤纤看了紫嫣一眼，见紫嫣收敛一些，这才收回目光，吩咐道：“走吧。”

    不知怎的，许妈子忽然觉得心下莫名一慌，她出声喊道：“小姐且当心些。”

    唐纤纤只道奶妈子心细，却也没再说什么。

    紫嫣跟在唐纤纤身侧略后几步的位置，而那名掌灯的婢子也跟紫嫣排好，主仆三人往簌玉阁去了。

    早些时候有不少从宫中来的太医在这儿进进出出，现下倒是除开几个守门的丫鬟小厮，倒是没几个人了。想来是王爷吩咐下来的。

    “jiejie。”唐纤纤由着丫鬟领进门去，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卧床上的唐月。唐月此时面色苍白，额际的冷汗还没完全消去，瞧得唐纤纤一阵心疼，险些就落下泪来。

    唐月见是唐纤纤来了，惨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唐纤纤制止。“jiejie莫动，当心身子才是。”

    见唐纤纤如是说，唐月也不挣扎着起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孱弱，“meimei。”

    唐纤纤对着唐月甜甜一笑，“我的小侄子呢，我都还没见过他呢！”说道这里，唐纤纤带着那股特有的小女儿模样嗔了一句，模样真是漂亮极了。唐纤纤错过了唐月眼里闪过的一道凌厉的眼神，越过唐月转而往周遭望去。

    只一瞬，唐月便收回了那狠毒的眼神，柔柔弱弱一笑，“自是被奶妈抱去，这孩子一下地就吮自己的指头，怕将来是个贪吃鬼。这会儿子怕是在摇床上睡下了吧。”

    听唐月这样说唐纤纤才想起簌玉阁有专门的房间供婴儿住，大夫说跟大人住怕会被感染上什么病。王爷就专门给婴儿设下了一单间，里面的布置全是极好的。

    唐纤纤点了点头，“那我去瞧一下。”然后转过身往门外走过，错过了躺在床上的娇媚女子眼睛里露出的计谋得逞的微光。

    考虑到小孩子怕生，唐纤纤就让跟来的两个丫鬟候在门外，独自一人进了门去。屋子里面摆设了各种时新的玩意儿，用一个大的红木柜盛起来，虽然东西极多，却也有条不紊地放好。临窗的一处，摆放了一小木床，也是用红木做成的，无比奢华。唐纤纤心下有些发酸，一瞬她又扫开了自己这种情绪，往那木床上瞧去，想来那床里面躺着的便是侄子了。

    唐纤纤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怕是吵醒小家伙睡觉似的。“小侄子，小姨来看你了。”她看了眼躺在睡床里的婴儿，只见小婴儿一张小脸还没有巴掌大，嘴巴也小的可爱，倒有几分像jiejie；鼻子有点挺，便像王爷了。唐纤纤忍不住去捏婴儿的脸蛋儿，可是这么一碰，她好像是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立马撤回了手。她的心“咯噔咯噔”猛跳，她怎么感觉刚才她所触碰到的婴儿没有温度？！

    唐纤纤被自己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给吓住，怎么可能？她又大着胆子拿手放到婴儿的鼻子上面，希望从那里可以感受到一点温度。但是跟先前一样，冷冰冰地。唐纤纤脑子里“轰”一声响，她被吓得软着脚跟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跌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