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城陷
面对阿克敦钢铁般的意志,酋长们低下头。这个人的话语虽然残酷,但是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有不少人的心中闪现过一个念头——也许这个人真的能够带领乞列迷人挣脱女真人的枷锁。 城楼上,火势已经渐渐小了,士兵们用长柄的钩子将还没烧完的大块木头从火堆中扒了出来,放到一边,作为投掷攻城敌人的檑木。残余的那点火苗出噼噼剥剥的声响,就好像快炒熟的豆子。安巴靠在墙角,脸色惨白,黄豆大小的冷汗从他的额角不断淌下来。大夫刚刚替他纠正了断腿,又上了夹板,习惯性的叮嘱道:“大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是要卧床静养才是!”话刚说到这里,那大夫才明白自己话中的谬误,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多谢大夫了!”安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好好卧床静养!” 号角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短暂的交谈,安巴朝大夫笑了笑,就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城边向敌人的炮台望去。只见敌人围绕着那个炮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不像是要起进攻的样子,倒像是在围观什么。女真士兵们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着这些蛮子在耍什么把戏——在宁古塔的女真们当中,有各种关于那些生活在森林中的野人的传闻。比如他们和熊、狼或者其他野兽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在月夜里会变成相应的野兽,这些诸如此类的流言在这些士兵们当中颇有市场,以至于在战斗的间隙勾起了他们的兴致。 但是让士兵们失望的是,这些野蛮人并没有弄出什么新花样来,他们只是高声叫喊了几句,便从平台下拖上来几十个被捆绑着的人,然后痛快淋漓的砍断了他们的手足,然后将其从高台上丢下来。看着这些野蛮人的举动,安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大人,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祭祀神灵吗?”一个军官好奇的低声问道。 “恐怕不是!”安巴的声音很低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在惩罚逃兵!让所有的人做好准备,敌人要来了!” 乞列迷人的进攻比安巴想象的还要迅,还要凶猛。阿克敦的冷酷行动起到了作用,这些野蛮人的勇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由于已经来不及制造攻城锤了,他们就使用数十支临时制造的长梯登城。进攻者一只手用蒙了皮革的柳条盾遮挡箭矢,用嘴衔武器,好空出另外一只手来爬梯子。城墙上的女真士兵则用箭矢、石块、长矛和滚油来欢迎这些不之客。每当一人倒下,便有十双手来伸向长梯来填补他的空缺,远处的炮台也在不断开火,飞来的实心炮弹虽然没有经过加热,但也足以将女墙和后面的**撕成碎片,被敲掉女墙的城墙就好像掉光了牙齿的嘴,毫无遮拦,向城下投掷武器的守兵就必须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险。这种交换比无疑对人数处于劣势的防守一方是不利的,很快进攻一方就在城头上打开了几个缺口,残酷的白刃战随即展开。看到这一切,安巴很清楚城破已经成为定局,围攻者赢得胜利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用左手拿着腰刀,一手拄着长矛,对身旁的亲兵高声喊道:“现在该轮到我们!” 半个时辰后,高台。 “将军,这是宁古塔守将的头!”一个酋长恭谨的将一颗级送到阿克敦的面前,阿克敦看了看那枚级,脸上有六七道伤痕,几乎已经看不出长的啥样,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头上的白,这是个老人。 “你怎么确定这个人是宁古塔的守将?” “方才在城门口这个人领着十几个亲兵打到了最后,还有他身上的盔甲也很好,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杀了他!”那个酋长费力的解释着,阿克敦威严的点了点头:“很好,我会记下你的功劳的!” “多谢将军!”那酋长兴奋的向阿克敦鞠了一躬,方才退下。待到他退下之后,林河水笑嘻嘻的对阿克敦说:“恭喜了!这些蛮子总算是有了点畏服之心了!看来应该问题不大了!” “嗯,要趁热打铁!不然错过这个机会可就难了!”阿克敦低声道。 “那就明天吧,你看如何?“ 听到自己的夙愿即将达成,阿克敦再也按奈不住自己的喜悦,向林河水躬身行礼:“那就劳烦林大人了!” “无妨,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林河水笑道:“只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克敦显然早已考虑过了,胸有成竹的答道:“兵无粮便散,即便我当上了那个都指挥佥事,也无法约束各部。不如退回兴凯湖便是,临走前将这宁古塔墙基掘了,再一把火烧了,也给女真人添些麻烦!” 林河水点了点头:“也好,反正光是重建此城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也不枉大人花了偌大心思命我等来了。” 盛京。 七月的盛京已经颇为炎热了,永福宫当值的侍卫早已换上了棉布的单衣,将鞭子盘在头上,戴着大帽子,按着腰刀守在宫门前。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让人汗津津的,两旁树木上一声声知了传来,让人昏昏欲睡。碍于军律,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卫士却站得纹丝不动,心里却在期盼着下勤的时候,好去用凉水冲洗一番,最好再来上几块用凉水镇过的香瓜,那可是快活的紧。 这时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当值的侍卫定睛一看,却是文院的范文程。这位当值的侍卫是个红带子,知道这位范章京虽然是个汉人,可平日里出入宫中,十分得大汗信重,倒也不敢于轻视了他。离得老远便笑嘻嘻的打起了招呼:“是范章京呀,今日又有要事来见大汗吗?” 若是在平日里,范文程总是会点点头,应上一声,有时还会说上几句闲话。可是这次范文程却脸色铁青,将长袍的前襟扎在腰带上,三步并做两步便上了台阶,径直进门去了,好似根本没听到那侍卫的招呼声。倒把那侍卫气了个倒,骂道:“这个尼堪,得了大汗的宠幸,竟然这般无礼,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永福宫的范围并不大,范文程进了宫门,穿过一条走廊,走了数十步便到了皇太极的书房外,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恭声道:“大汗,臣范文程有要事禀告!” “是范先生吗?进来吧!”屋内传来皇太极的声音,范文程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房门,甩了两下袖子,跪下磕了个头,道:“大汗,宁古塔那边出事情了!” “宁古塔?”皇太极闻言一愣,旋即笑道:“那边能出什么事情?那些乞列迷人又造反了?连这点事情都处置不好,看来安巴着实是老了!” “恐怕不只是造反!”范文程从袖子里取出信笺,双手呈上:“宁古塔已经失陷,据逃出来的人说,乞列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汗,围城的足足有上万人。” “什么?”皇太极脸色大变,赶忙将信笺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看,连珠炮般问道:“这怎么可能,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而且宁古塔虽然没有大炮,但城墙、射塔、马面这些都是有的,守兵也有一千余人,乞列迷人就连铁箭矢都没多少,怎么攻下来的?” “攻城的敌军有红衣大炮,应该是明国在后面捣鬼!” “红衣大炮?”皇太极将信笺拆开,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重新抬头起来时已经是脸色如铁,他高声道:“传令下去,立刻召集在盛京的所有亲贵商议。” 永福宫、正殿。 八旗王公贵胄罗列在两厢,几个消息灵通的交头接耳的说着小话,而像阿巴泰、巴布泰这种官位相对较低,消息也不那么灵通的则站在靠近殿门口的位置,用艳羡妒忌的目光看着那几位正在交头接耳的兄弟。 “老九,你看看那几位!”阿巴泰低声道:“有啥话也不在众人面前说,忒不爽利,一点也不像咱们女真汉子。” 巴布泰笑了笑:“七哥,你也别说,这么要紧的消息,换了你我也是不肯白白说与他人听的!” “哼!”阿巴泰冷哼了一声,过了片刻后低声道:“神气啥,老子也就比你晚知道一会!” “大汗到!” 随着侍卫悠长的通传声,堂上的贵胄们停止议论,飞快的站好行列,恭迎皇太极的到来。待到行礼完毕后,皇太极沉声道:“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请大伙儿一起拿个主意!范先生,你把事情和大伙说说!” “是,大汗!”范文程应了一声,向众亲贵欠了欠身子,便将乞列迷人造反,宁古塔被攻破讲述了一遍。刚刚说到一半,堂下众人便惊诧起来,脾气最为暴躁的阿济格喝道:“当真是反了,这些索伦贱奴也敢向主子张弓,大汗,你给我三千铁骑,我立刻把这些贱奴的脑袋砍了给您送来!” “老十二,有什么事情听范先生说完后再说!”皇太极喝道。 阿济格冷哼了一声,退回了行列,范文程将自己的分析讲述了一遍后退到一旁,皇太极沉声道:“大伙儿都听见了,范先生分析的有道理,只怕这次乞列迷人造反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乞列迷人的汗是谁?他们的大炮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在后面捣鬼?目的是什么?都要想清楚了,再想办法应对!大贝勒,你怎么看?” 代善思忖了一下,答道:“现在已知的太少,很难推测,不过我觉得背后应该是明国在捣鬼!” 阿济格接口道:“没错,二哥说的是,除了明国别人也拿不出红衣大炮给那些蛮子。明国不是搞鬼吗?我们就去打辽西,让他们瞧瞧我们大金国的厉害!” 阿济格的话立即赢得了一片赞同声,倒是他的同母兄弟多铎却沉默不语,在他看来既然隐然为三人之的多尔衮眼下不在盛京,自己和阿济格在政治上远不如皇太极和代善,那过早的表态就不是明智的举动。 “您觉得呢?”皇太极没有理会这些声音,继续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代善问道。自从失去岳托后,代善实际上已经不再对皇太极的汗位造成威胁,两人的关系反倒亲近了不少,在许多问题上皇太极都很注意向自己的二哥请教。 代善犹豫了一下,答道:“我觉得倒不用太急,虽说是明国,可是刘成还是辽西的关宁军还不确定,这两家可差别大了。” “二哥说的是!”皇太极轻拍了一下扶手,这句话倒是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在后金西面的刘成部和控制辽西走廊的关宁军虽然都是明国的军队,但无论是战术的风格、军队的数量、还是采取的策略都相差极远,自然采取的应对方式也不能一样。不过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刘成才是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以他这些年与关宁军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虽然这支军队在明国的军队中战斗力要数拔尖的,可其将领的暮气却很重,都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田宅城池,并没有多少进攻的主动性,像绕到自己身后联合乞列迷人这样风险极大的策略不太像是他们会采取的。倒是这个刘成自从起家以来,行事便一直出人意料,很有可能做出这惊人之举来。 “大汗,不管是谁,都要给这些蛮子一点颜色看看!”阿济格站起身来:“请派我去吧!” “老十二果然好志气,不愧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皇太极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其坐下,却没有应允他的要求。多铎看在眼里,暗想大汗只怕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阿巴泰!”皇太极突然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