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家团圆(上)
从北海回来后,陆星霜只去过湟溪老宅一次,老夫人的思维是彻底混乱了,见到她很是欢喜,可惜口中叫的却是“娇娇”——她的姑姑!解释了三四回,还是不认得。 至于一天吃饭六回、像个小孩子在雪地里大喊大叫、抱着灯笼不撒手等幼稚忘事行为,没人阻止,也没人敢阻止,只能顺着。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估计着年限,陆星霜猜测,祖母的大限也没多久了。不知“陆星霜”的前世是如何,轮到她了,她真心不想这个可敬可佩的老妇人,最后离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儿子和丈夫都不在身边。 那该多凄惨孤独啊! 将心比心,她一定希望临终那一刻是最爱的亲人围着,而不是孤零零的。 这事,无论郭金芙怎么想,事后怎么埋怨报复,陆星霜都做定了! 她回到木樨院,命人传话给湟溪老宅的小全嬷嬷。没两日,小全嬷嬷便过来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陆星霜没有废话,直接问,“祖母的身体如何了?” “呃,和往日没有区别。” “嗯?一点区别也没?你可别不经心啊,全嬷嬷!我和父亲信任你、倚重你,才让你去伺候祖母的起居。我想京城的大jiejie特意选了出身寿药房的你,也是因为你伺候过妃嫔,善于调理过女人的身体。” “大jiejie年幼失母,是我祖母一直亲身照看,情分不比寻常。这一点,你知晓吧?你糊弄了我不打紧,只怕将来难回京见我大jiejie!” 这么一说,小全嬷嬷心里也惴惴的,口中强撑道,“非是奴婢不敬心,实在是老夫人……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脾气却如同三五岁的稚童,不听劝,谁能奈何她呀!有时不吃不喝,有时又大吃大喝。十四姑娘,你也清楚,这上了年纪的老人最重要的是保养,忌讳暴饮暴食、情绪激动。奴婢就算是有心,也没办法啊!” 陆星霜脸上露出哀色,“祖母……祖母……” 就待小全嬷嬷以为她要说什么动情话的时候,陆星霜却又摆一摆手,“你下去吧。” 这叫怎么说? 把人喊来,教训一顿,又是软话又是威胁,末了,什么吩咐没有,直接叫她下去?摸不准葫芦里的的药,带着一脑袋浆糊,小全嬷嬷回湟溪了。 等人一走,陆星霜再次露出哀色——她可不是虚伪做作,虽然在陆老夫人的膝下承欢时间不多,可老夫人清醒的时候,十分疼爱重视她,那种眼神里真爱欢喜,不是假的。再加上,她深深钦佩老夫人的为人心性,端庄、贤惠、智慧、坚贞、刚毅,如果没有得病,岭南的陆家不是现在模样。 这一世,她成了老夫人的嫡亲孙女,总要做点什么的。而骗回老不正经的老爷子就是第一桩! 来到罗紫薇的小跨院,陆星霜先是行礼,待先生问起怎了,她将刚刚小全嬷嬷怎么说的,一五一十的重复了一遍。 唯独略过了自己之前的话。 一边拭泪,一边动情的道,“小全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在寿药房待了二十多年。宫廷那么多女人,大病小病,奇病怪病也经历得多了,什么都不惊奇。见到我祖母,也只是叹气,说老人家的身体一定要养,可祖母常常忘事,心血来潮老宅那边谁拦得住?长此以往……星霜一想起,就忍不住想流泪。” “也是!” 罗紫薇叹了口气,“想不到当年风华绝代的鞠师姐……诶,不对。你个小丫头,好悬被你装到套子里。你父亲隔三差五就回湟溪,别人不敢拦,他也不敢?那个谁,全嬷嬷,任凭她是谁,大老远的特意跟你说病情?而不是跟你父亲!” 越说越生气了,罗紫薇一拍翘头桌案,“好大的胆子!敢算计你先生了!” 陆星霜赶忙露出笑脸,“先生就是先生,一眼就看到学生的目的了。小全嬷嬷那边,是我紧张祖母的病情,特地召她过来问的。她说的话,一字一句,我可不敢做假。” 听这么说,罗紫薇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我特意说给先生听,而不是我爹爹,因为爹爹知道了,除了着急能怎样?母亲……母亲无事基本不去湟溪的。我年龄又小,有心也承担不起来,帮不上忙。所以,想请先生帮我!” 罗紫薇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脸上带着笑意,“你想我怎么帮你?” 陆星霜正式行礼下拜,“请先生在家信中随手带一笔,就说‘陆老夫人头脑日渐昏噩,亲子不识,智力退化成三岁幼儿,便溺无法自控,怕是不久人世’。其他的,先生看着写吧。” 罗紫薇眼中的光越来越盛,“你可知道,这些话流传出去,你一辈子也洗不清污名了!” 陆星霜再拜,“先生知我!星霜无他意,只愿一家团圆!” “一家团圆么……”罗紫薇怔忡了下,“好吧,我试一试。可不敢保证你那个不靠谱的爷爷,能不能回来。” “请先生尽力一试吧。若祖父执意不肯回家面对,旁人也替不得他。” “瞧你的意思,唆使人哄骗祖父,倒是为他好了。” 陆星霜正色道,“祖母这样的女子,世间罕有。祖父这会儿是痰迷了心窍,以为不在身边,就视而不见,自己欺骗自己。真等那一日,悔之晚矣。先生,我虽然用谎言欺骗祖父了,但一来减轻的祖父的痛悔,二来让祖母的晚年有亲人陪伴,三来解了父亲的忧愁。所以,算不上不孝吧?”
罗紫薇哈哈一笑,“骗成功了,就是大孝。不成功,等着你老子和老子的老子怎么收拾你吧!” 说是这般说,罗紫薇很是痛快利落的给方子思书信一封,信中絮絮叨叨说了一番陆家的杂事,又将郭家如何张狂不知体统讥讽了一通,最后才顺笔似的写了几句陆老夫人鞠氏。 这封信通过陆家的关系,长则十天,短则五六天,通向北海郡。却不知陆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发妻命不久矣是什么表情,只说去了北海半个多月的大全嬷嬷、赵嬷嬷、姚嬷嬷等人回来了。 有些失望,也有希望。 她们一路打探,发现岭南当地许多的官员,都是发配罪犯之后——诚如陆星霜所言,这么蛮荒的地界,找个能书写文字,且长相过得去、出身上不被挑剔的,太难了。八九品,以及不入流的小吏,基本在这群犯官之后中找。 一来好控制,家眷都在;再者,别看是罪犯之后,基本文化修养都有。被朝廷发配来的,基本都是正经的官宦,他们这辈子没了指望,教育下一代更努力了。 朝廷不在乎这么低微的官职,所以有人慢慢的熬啊熬,三四十年,熬到县令不算稀奇。 那位成光县县令全世明,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他的出生、入学、当官,以及任上考评实实在在,因为长相颇为儒雅,在北海郡还很有名气。 当大全嬷嬷找上门,他很感动,但也直白的说,他不是全独山的直系后人,是全家另一房的后人。他的生母是个丫鬟,偷偷怀孕了,不敢说。全家抄家时,她躲在仆役群里躲过一劫。事后千里迢迢跟到岭南来,生下他,没多久去去世了。 至于大全嬷嬷想要找的至亲,全独山的幼子,他应该叫堂兄的,前些年有听说过消息,后来就不知道了。 赵嬷嬷暴怒,“都是同族,你们还是比较亲近的兄弟,怎么不打探清楚!” 全世明嘴角苦涩的道,“列位不是罪身,初来岭南不知状况。在这里,连自保都难的人,哪有余力分心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