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离

    灵霞山脚下的吴家村，疏疏落落的住着十几户人家，此时正是斜阳残照，村子当中唯一的水井上的辘轳被光拉得老长，井旁两个人的影子也因为交叠在一起的原因，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两个正在交头接耳的中年妇人，看她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她们说的便是那关乎生死的天下大事。

    “是个疯的？”其中一个被村里人唤作二牛媳妇的忽然放大了声音，语气里有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你小点儿声！”被她盯着的有些紧张的吴大嫂子神神秘秘的四下看了看，才继续边比划边说：“我们家老二媳妇就是和他家小闺女开了个玩笑，说等她长大了帮她寻个好婆家，谁知道他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听见了，大吼大叫的冲出来就那么一下子就把老二媳妇打得飞出那么老远。”想起当时的情形吴大嫂子不禁打了个哆嗦，把嘴凑到二牛媳妇耳朵边说：“那眼珠子，血红血红的，鼓出来像牛似的。”

    二牛媳妇吓得缩了缩脖子，观察一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问道：“老二媳妇一定伤得不轻吧？”被问到这个吴大嫂子连连咂嘴摇头：“郎中说断了两根肋骨，胳膊也折了，好几个月不能下地了。”

    吴家两妯娌一向不睦，如今吴大嫂子虽然板着脸，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因为兴灾乐祸而上扬的嘴角。二牛媳妇暗暗撇撇嘴，又问：“那他肯定待他闺女很好吧？”

    “好什么好！”吴大嫂子扁了扁嘴，“你不知道前天晚上，就是团圆节那天，那孩子嚎的那个惨，我以为是被他发疯杀了，谁知道第二天又……”她话说了一半儿二牛媳妇就开始挤眼睛，“你看你看，”接着又呶呶嘴，“那小闺女出来打水了。”

    吴大嫂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见一个身穿碎花袄衣的十来岁的小姑娘用胳膊拐着大水桶快步走过来。吴大嫂子顿时变了脸色，把没洗完的衣服卷起来全都装进木盆里，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快走快走，别让那个疯子撞上。”说着也不等二牛媳妇，端着盆子逃也似的跑了。

    二牛媳妇虽还有些不明就里，但也被她的惧意感染，拾掇好自己的东西跟在她后面也匆匆忙忙的走了。

    望着两个逃命似的人影，周玥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会在这吴家村待上一年半载的，想不到又要搬家了。年纪越大，她老爹发病的频率便越高，疯的程度也越来越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他们爷俩能再活几年。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饿极了吮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一个大婶手中的饭碗，那大婶好心给了她一碗小米粥喝，结果被她老爹看见，硬说人家给她猪食吃，冲进去把人家做饭的锅子砸了个底掉。

    这次仅仅因为吴二嫂子的一句戏言，就把人家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那个时候究竟是疯的还是正常的。

    半桶水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好不容易把水半拖半提的弄回家，她已然累的脱了力，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不知道爹哪天能回来，她仰头盘算着匣子里所剩无几的铜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是再多几个，怕也能有人愿意帮她提一桶水。

    可见人是不能随意发善心的，她偶尔发一次善心把银子偷偷给了吴二，现在自己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摇那比她还高辘轳。她抬起恢复了一丝力气的手掌，送到眼前细细的端详，白嫩嫩的带着一点婴儿肥，这个小小身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珑儿，”洪钟般的声音，不是她老爹还有谁？只一眨眼的功夫喊她的人就到了身边，“怎么坐在这儿？”她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提起来扛到肩上，紧接着他边大步流星的往屋里走边兴奋异常的问：“你猜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不用问她就知道他一定又说给她弄到了什么稀世奇宝，上能飞天下能入地，吃能避百毒出手能御千万敌。拜托老爹要是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找找能治病的良药？可是这些话她说了他始终是听不进去的，她只能气馁的嘟囔了一句：“爹我累死了。”

    说话间爷俩已经进了屋，她被轻轻的放在炕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一张紫红色的左颊带着一道长长疤痕的脸便送到她眼前。“爹你又不梳头。”她看着爹爹一头狮鬃般的长发责怪道，说着就爬到炕的另一端的箩筐里摸出一把木梳子，又四脚着地的爬回来，站起身对地下仍弯着腰仰着脖子一脸兴奋的男人命令：“坐下。”

    男人听话的坐到炕边，任由女儿摆弄自己的脑袋，嘴里开始疯言疯语：“爹这次给你把如意金印弄回来了……他们以为我只是普通的小贼，刚刚结丹就想和本尊斗法，本尊只一掌……”

    一声孩子的哀嚎加上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的话登时噎在当下，他拍出去的手掌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转头看见炕上的女儿气得小脸儿通红，一双大眼狠狠的瞪着他仿佛要把他千刀万剐，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你又发疯了！”那孩子一手叉着腰一手直指到他鼻子尖上，不分头脸的骂道：“你天天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家里本来就没剩几个大子儿，这下墙塌了拿什么赔给房东？我吃什么住什么……”

    咧了咧嘴他想冲女儿笑一笑，心却被满满的愧疚填满，看女儿越说越委屈，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扯了扯女儿的衣襟求饶道：“爹一时失手，没银子爹再去想办法。”说着将骂得意犹未尽的女儿强行按在怀里轻手轻脚的拍着安抚着，“爹不会让你饿肚子，爹也不会……”话又说了半截儿，他忽然觉得头皮发麻，瞪大眼睛向房顶望去，一绺黄泥顺着房顶的草秸缝儿流下来，正正的落到他大睁的眼睛里。

    他低头想去揉眼睛却听见“咔嚓”一声便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抱起女儿只一步就跨到另一间屋子，抄起被褥旁的蓝布包袱一头撞在窗户上。随着窗户的碎落，这三间简陋的小茅屋也“轰隆隆”一声坍塌成一堆废墟。

    院子里的父女俩在地上滚了几滚才站起来，待周玥珑迷迷糊糊的自怔愣中醒转，立即双手捶着她老爹的肩膀大哭起来。她爹抬手揉揉她的头，看了眼啥也不剩的屋子，转身头也不回的抱着她离开了吴家村。

    “我们要去哪儿？”天完全黑下来，周玥珑趴在疯子老爹的肩膀上，看着他始终在这片树林里打转，不禁开口。她老爹却不搭理她，魔障了似的嘴里碎碎念着，脚下始终不停，忽而向左又忽而向后，直转得她头都快晕了。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朦胧间周玥珑感觉被人放了下来，她睁开眼看到她爹正用双手在地上狠劲的刨着。“爹。”她喊了一声，站起身走过去发现他已经挖了齐腰深的坑，又问：“爹你干什么？”

    “珑儿，”疯子老爹从坑里跳出来，将放在一旁的蓝布包袱丢进坑里，指着这个坑说：“你要记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坎位，爹再在这里加上禁制，等以后你神功大成，就能来这个地方取走这些宝物了。”他似乎很急，边说着边用手将挖出来的山泥重新填好，然后便手舞足蹈起来。

    站在一边的周玥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老爹，他所说的话她其实根本就不相信。他有一身好武功她是深信不疑的，诸如一掌就能把墙拍塌之类的，虽然是泥墙，但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有吴二嫂子的伤，虽然她现在严重怀疑吴二在她面前撒了谎，他媳妇的伤根本就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

    可是她老爹，却一直把自己想像成神仙，对，就是神仙，能御物飞行能点土成刃的不是神仙是什么？是不是以前练功走火入魔了她不得而知，但他对武功已经痴迷到疯狂的程度是可以肯定的。

    看着她爹老神在在的忙活着，周玥珑渐渐有些心不在焉，正寻思着要不要到旁边树下再眯一会儿，却赫然发现她老爹两只大手一挥，刚被填平的新泥竟然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嫩绿新鲜的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