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东华门
马车颠簸不已,张沐则坐在车内闭目养神。那日知县将自己带回府衙后,就“请”自己入了马车。如今这马车已行走三天,只在晚上临时在客栈打尖住店,其它时候一刻不停。青县距离京师并不远,以这样的速度走下去,估计马车马上就可到皇宫。 前方的骏马春风得意、飞蹄疾走,张沐回首一望,木板隔绝看不见来时的路途。 故园东望路漫漫,自己的家,是越来越远了… “沐jiejie,好闷,一起来玩呀”欢快的声音在张沐耳畔响起,张沐止住了深思,转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玉凝。张沐冲她微微一笑“玉凝,别动了,你一路都没停,不累吗?” 那名唤玉凝的女子掀起旁边的帘子,冲着边上的士兵抛了个媚眼,眼看那士兵满脸羞得通红,才将帘子放下,对张沐说“沐jiejie,我在这车上都快发霉了,真没什么好玩的。” 旁边还有一女子,长的腮凝新荔,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但端坐一旁自有一番自然风liu的态度。她见玉凝调皮的模样,微微清咳,笑道:“沐meimei,她就是这调皮的模样,你别受她的惊。”而后,压低声音对玉凝说:“玉凝meimei,身为女子怎么能对男子抛媚眼?”一副毫不认同的模样。 张沐一听,只是浅浅一笑。若是父亲在自己也会像她一样劝说,但如今父亲不在眼前,小小地肆意一下也无妨。 玉凝一听不满地嘟嘟嘴巴,拉起张沐的衣袖,撒娇地说:“沐jiejie,轻尘jiejie欺负我。” 柳轻尘一听,想要辩驳,心疾突然发作,冲着玉凝不停地咳嗽。 张沐伸出手点了点玉凝,“还不快和轻尘jiejie道歉。” 玉凝一个13岁的孩子,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见轻尘被自己气得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连忙伸出手,重重地拍打着轻尘的背,嘴里直说:“jiejie,你别气,是玉凝不好。” 玉凝的动作莽莽撞撞,弄得轻尘微蹙蛾眉。张沐一见,连忙拨开玉凝的手“玉凝,别打了,轻尘一会儿就好。”若按玉凝这样拍打下去,轻尘的咳嗽今天就别想停下来。 等了良久,轻尘的咳嗽才止住了。她从怀里掏出手绢,轻轻地擦拭嘴巴,好气地看了看玉凝,便不再说话,端坐在那里,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 “轻…”玉凝还要说话,被张沐拦下。张沐将食指放于嘴前,“嘘”了一下,玉凝眼露挣扎,但最后还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嘴里虽不说话,但手上却不停地掀拉车帘,渐渐地玩上瘾来,两手忙的不亦乐乎。 自己与玉凝、轻尘都是此次青县进贡的采女。轻尘16年龄最大,两日言谈中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自愿入宫,但她患有心疾,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逃过知县那一关。而玉凝…张沐看了看她,只见她全心全意把玩着手上的帘子,看见帘子在自己的手上开开合合,乐呵地直拍手。 玉凝只有13,孩子天性,一路下来嘴巴没有一刻停歇。她来自张家村旁的另一个村里,但…她周身的气质完全不像是村里的女子… 张沐眉头一皱,本想在选秀中安安分分、不出风头,结束后自会送自己回家。但…她看了看轻尘,又看了看玉凝,单单这两位就浑身上下充满谜团,令人费解,更不必说日后在皇宫里看见的其它秀女。 自己真的能平安地挨到出宫的那天吗?张沐心里充满了不安… ----------------------------------- 马车缓缓减速,渐渐地停了下来。张沐坐在车上蓦地听见下头传来一声叫喊“采女下车”。这声音不男不女,尖细地让张沐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玉凝一听,喊了句“jiejie,到了”,便拉起车帘,争着跳到地上,第一个出了马车。 张沐坐在车内,笑着摇摇头。没人和她争抢,她怎么还如此性急。回头看了看轻尘,见她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子略微有些倾斜。 难道身子有些不爽?张沐暗想。却见柳轻尘启朱唇,缓声地说:“meimei先下吧,jiejie休息片刻。” 张沐不好拒绝,拉起帘子本想跳下。突然旁边冲出一个太监,他扶住张沐的右手,尖声地说“奴家伺候采女”便将张沐轻轻一带,从马车上领了下来。 旁边的玉凝一见,大声问道:“为什么我没人领?” 她旁边的一太监低垂着头,恭敬地说“刚刚奴才正要赶上伺候,可采女已落地,这…”言语里略带责备。 玉凝“哦”了一声,原来是自己下来的太急了,摆摆手“不好意思,错怪你了。” 张沐站在旁边,分明看见那太监蓦地抬起头盯着玉凝,眼露狠意。而后轻尘出马车,另一个太监上前搀扶,挡住了张沐的视角。待轻尘下车后,张沐再看那太监,已经眼角恭顺,低头哈腰地站在一旁。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张沐收回心神,回过头看见一辆辆马车停在此处,马车上各种姿色的女子徐徐从车上走下,暗道原来此处是入宫必经之处。 张沐转过头看向前方,但见高高的宫墙拦截眼前,遮住了所有的视角,看不见皇宫的模样。宫墙中只有一道门,门外有诸多守卫把手,个个带着佩剑,威严地站在前方审查着穿行的太监、宫女。 旁边的玉凝第一次看见这么宏伟的地方,看见宫门上有一匾,匾上书写“东华门”三个大字,禁不住拉起旁边的张沐大叫一声“好辉煌的东华门!” 张沐抬起头,这才看见东华门三字,门旁放有一块白玉雕琢的下马碑石,一条潺潺不息的河水自南向北流淌。自己就要从这个门走入皇宫了吗? 蓦地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采女不许大声喧哗。”玉凝孩子兴起出声顶撞道:“是谁?”边问边环顾四周。 一头盘高髻,身穿暗色宫装的女子缓缓踱步,这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八九岁,她走到玉凝面前后,仔细凝视玉凝。 那女子淡淡一笑,声音温柔地说:“是个美人胚子”玉凝一听有人夸赞自己漂亮,连忙扬起笑脸看向那女子。 却没想到,那女子一脸笑意过后,眼睛闪过一丝狠劲。蓦地她扬起右手狠狠地冲玉凝甩了个耳光。 “啪“的一声,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却吓坏了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没有人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刚刚还笑眯眯地称赞那姑娘,后面竟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玉凝疼的捂住脸颊,手指着那女子,语带哭腔地说:“我是采女,你竟然敢打我?” 那女子“哼”了一声,嘴角又泛起一丝笑意,一步步地走近玉凝。玉凝被她那一巴掌打的心生恐惧,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采女?本姑姑就是管你们的。宫门前不许放肆,是铁板钉钉的宫规,你要不满随便告到哪个主子上面,本姑姑都不怕。” “你…” “你到储秀宫问问,谁不知道我蔡琅蔡姑姑,一个新人竟然敢如此放肆。” 玉凝当时的顶嘴,只是性子使然。虽不知道眼前这姑姑的来头有多大,但听那口气一定是宫里的老人,没想到竟在入宫第一天惹上了老人。玉凝吓得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坐在地上。 张沐心中不忍,虽然对玉凝心有防范,但两日的同进同出自己也看出这丫头心性不坏,只是不通世故而已。连忙上前扶住玉凝,对那蔡姑姑陪着笑脸说:“姑姑,她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气坏了身子。” 蔡琅点点头,自己本就只想来个下马威,也没想过和采女面对面的冲突,毕竟谁也想不到天家之人选的是谁。在这里,不到死的最后一刻也不知道后宫里谁是主子,谁是奴仆。
“算了”蔡琅说完后,离开了张沐这一处,向远处的采女队伍走去。 张沐扶稳玉凝,这姑姑虽然看上去狠,但却还是留有分寸的。“jiejie”玉凝略带眼泪,哽咽地看着张沐,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也对,毕竟这孩子从没见过后宫的争斗,害怕也是正常的…张沐正这般心语,突然心生疑惑,自己也是村野的女孩,也没见过后宫的争斗,怎么刚刚像是我见过很多似地… 轻尘走上前,掏出手里的手绢,那手绢隐隐约约飘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一面替玉凝擦着眼泪,一面说道:“玉凝,别哭了。” 张沐和轻尘两人一番劝慰,玉凝才停止了哭泣,却一改刚刚好奇的摸样,躲在张沐的身旁一步也不敢多走。 张沐微微一叹,怎么第一天玉凝就被吓成这样,看她的性子这么天真活泼,她父母应是很疼爱她的,若知道如今她还未入宫就受了委屈,不知该心疼成什么模样。 如果自己吃了亏,最心疼的应该是延龄吧,当日告别的时候,竟然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不过他应该很生气…因为自己第一次冲着他自称jiejie… 正当张沐苦笑沉思的时候,旁边的太监递上一块木牌,上写“直隶青县张沐”,张沐一看木牌,浅浅一笑,自己的名字竟然这么长… 蔡琅已点算完人数,正符合各地官员册子的人头。她将手上的花名册递给旁边的宫女,而后冲着张沐等一行采女大声说:“各位采女,请手执木牌过东华门。东华门的太监宫女,都会仔细询问各位采女,倘若木牌与采女不相符,则视为冒名顶替,当即送往应天府。采女通过东华门后,请随奴婢去储秀宫,待一切收拾安顿后,奴婢会为各位采女讲解选秀事宜。” “jiejie,她怎么又说奴婢了,刚刚还冲着我喊本姑姑呢?”玉凝躲在张沐旁边轻声问到。 张沐对着玉凝摇摇头,这蔡姑姑一瞬间的功夫就确实大变样,宛若两个人一样。刚刚还凶神恶煞,现在却一脸慈祥。可是自己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走吧”蔡姑姑一声令下,众位采女皆举着手中的木牌走向东华门。 张沐也举着牌子,面前的太监吊儿郎当地站在门旁,眼睛一眯一眯地看着自己。看样子也要像前面几个采女一样,经过一番折腾才能进宫了。 让张沐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站在门旁边的太监只看了一眼“直隶青县张沐”木牌,脸色突然大变,吊儿郎当的样子突然变得严肃端正,他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冲着张沐恭敬地一弯腰:“张采女请过。”一句话也没有询问就将张沐放行。 奇怪… 张沐不知道为什么这太监看见自己的木牌一脸恭敬,就像看见主子一样。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得作罢。 乘着等其他秀女过门的时候,张沐回头看了看东华门外。门外马车林立,采女成群,几丈外却是市集喧闹,人声鼎沸。宫门市井之间只隔着一道几不可见的黄线,只是一边是天高任鸟飞,一边却是宫院深深深几许。 皇宫,我又来了… 为什么我会说“又”字呢?张沐心疑,最近的心思越来越怪了,尽道些自己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忽一阵凉风过了,刷刷一阵落下雨来,开始只是零落数滴,慢慢地斗大如豆,砸的人一阵生疼。蔡琅催着已过门的采女入宫,无奈,张沐只得被太监宫女领着跑向储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