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把杀猪刀
午后,天光透亮,出现了些许阳光。 这阳光照进院落,投射在雪地里,自成一片风流之色。 山阴正在院落中细心拨弄那一株株娇嫩。 她常年不在,院落中的一枝一木大都出自山遐之手。就像现在,他将几株茶树衬于院落迂回转角之处,融景于建筑,自然分割,妙不可言。 正月未至,茶花花苞冒出粉色的一点小球芽,连花骨朵都称不上。只有大朵大朵的叶瓣,在一片素白的雪花下,透出几分倔强的浓绿与光泽。 她的身后,是跪了一地的护卫。 这些人中,风清向来紧随其侧,还有一些明里暗里保护她的随从。 他们此刻,正以一种愧疚又倔强的姿势默然跪地。 任由主子被人掳走,几日之后仍无从相救,这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失职,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因此,在山阴平安归来尘埃落定之后,护卫们自发跪到了山阴面前,主动领罚。 冷风中,一张张坚毅的脸孔双目低垂,双唇紧闭,带着萧瑟与坚决。 山阴回转身来,淡淡地瞥了一眼雪地中长跪不起的几人,“从晨时到申时,你们自罚,也够了。” 她对着一地木呆呆的人说道:“出行不带护卫,我亦有错。此次事情,算是警戒。你们都起来吧。” “怎么?”她朝着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的护卫喝道,“还是你们想让我一起跪下自省?” “小人不敢。”一众护卫惶恐开口。 风清抬起头来,他的视线接触到了山阴隐含怒意的面容。终于,他羞愧地低头,拉着几人一起站了起来。 雪水早已湿透了他们的下裳,膝盖处两团重重的鼓起让他们脚下一软,差点趔趄摔倒。 “回去换身衣服。” “是。” 护卫一个两个都出去了。 “风清,你随我进来。” 风清一瘸一拐跟进了屋。 他刚站定,山阴已拾起案几上刘容呈上来的消息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刘容的消息每日定时到吗?” “是的。” “你们寻找我的下落时,刘容有没有提供线索?” “有,”风清回想了一下禀明,“我们正是根据刘容和孙江提供的线索,才推断出小郎在公主府的。” 山阴点点头,“日后我不在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你可以找刘容商量。去休息一下吧,让刘容明日前来见我。” “是。” 风清应下了大步离去。 见她坐在榻上闭目凝神,婢女轻轻地将一盅参汤送上。 她轻言劝道:“小郎,喝碗参汤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沿着山阴的太阳xue一圈一圈按起来,“这几日小郎不在,孙江孙郎君和大郎每日愁眉苦脸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您回来了,大家伙儿都放了心。小郎可不要再伤神了。” 山阴笑道:“我心中有数。” 她饮了一口参汤,微微地闭上眼睛,有点沉沉欲睡。 见她有些疲惫,婢女轻手轻脚地盖了毯子,合了房门退下了。 第二日依旧是个好天。 榻几前,刘容又圆又黑的脸带着关切,他下意识地禀报道:“属下这几日收集消息时,隐约感到有几拨人在打听小郎的事。” “可有发现他们的来头?” “还不确定。”刘容摇摇头,“此事属下会仔细调查。” “恩,辛苦你了。如果有需要,尽管跟我开口。” “是。” “贾仪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据属下打探,贾仪前日带着人马往临近县邑中寻美少年去了。” “盯着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寻了哪些美少年,都一一告诉我。” “是。” 刘容领了命令刚退下,孙江又至。 他站在山阴前将她从头看到脚,觉得她气色不错,满意地点点头。 “有事?”山阴从一堆文件中提起头来。 孙江点点头:“今日太子在府中突然向我提及你。他有意与你一见,你意下如何?” “太子?”山阴蹙了眉,“我行事向来低调,太子如何知道我?你可知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太子只命我相邀。” 见山阴一脸凝重,迟迟不答,孙江思忖道:“太子是个心善的,你如今在洛阳城名气不小,他想一见,也是理所当然。” 山阴点点头。 她的头脑中开始快速地搜寻有关废太子司马遹的资料。可想来想去,只记得太子虽讨司马炎欢心,却不得贾后喜爱,最终被寻了个理由废了。除此之外,在这飘摇动荡的两百年朝代更替里,司马遹,似乎再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了。 苦想无果,索性放弃。山阴简单地沐浴更衣,随孙江入了马车。 一路过了十几个宫门。 宫殿的东南方便是东宫所在,马车从大门“重光宫”进入后,停住了。 两人一起下了车,朝着宫殿走去。气势恢宏的宫殿,大小不一的殿宇,以及整整齐齐站在宫门守候的宫女和宫人们,无处不显示着此间主人的高贵。 行约半刻钟,巍峨的殿宇就在眼前了。这便是自古以来,皇子皇孙们梦寐以求的皇储之地。它离那帝王之位虽只有一步之远,却犹如银汉之遥,充满了难以想像的腥风血雨。透过若隐若现的窗棂格线,山阴仿佛看到了那尊贵大气的太子殿中团团环绕的阴霾与步步险境。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司马遹,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 宫人前来回禀,太子殿下正在西和殿中。 二人跟着宫人一路疾行,来到西和殿。 西和殿里,守门宫人恭敬一礼,禀道:“太子刚往云兰台去了。” “这……”领路的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孙江,“孙洗马,您看,真是不巧,要不,咱们再跑一趟?” 孙江转头看向山阴,应道:“有劳带路。” 从西和殿出来,穿过一道长长的宫门,二人又往云兰台走去。 云兰台在正殿的西侧,一路西行一刻钟后,宫殿到了。 宫人一礼:“请容禀。”急急地跑进殿去了。 此时,一个白影一闪,却是卫玠走了出来。
他朝着孙江一点头,打招呼:“孙洗马。” 又走向山阴轻道:“太子殿下正在殿中,你一人跟我进来吧。” 山阴一礼,跟在卫玠身后走上台阶。 殿门只有几步之遥时,卫玠脚步微顿,与山阴并肩齐行。他靠近山阴以两人才听到的声音耳语道:“周亚夫。” 周亚夫?山阴不解地回望。可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殿门到了。宫人已经尖着嗓子传道:“山阴晋见--” 山阴略整衣物,推开殿门,大步迈入。 一阵喧闹吆喝声冲面而来。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太子殿下,快给我来七两rou,要带软排哦。” “你别挤我呀,是我先来的好不好?” “我只要四两,应该先给我切呀。” …… 一片娇啼莺软中,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道:“都别吵,都别吵。一个一个来。你要七两是不是?” 说着,他手起刀落,斩向大殿中央方形长高案板上,一砣软乎乎的猪rou应声而落。他cao起猪rou熟练地扔向站在一旁躬身等候的宫人,“验收。不准不要钱!” “是。”宫人持起手中秤杆,“神了!神了!”他欢快地翘起细细长长的兰花指,谄媚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呢!” “又是准秤呀!” “太子殿下好厉害啊。” “是呀!” 众人的称赞声中,太子殿下高高昂起了头,他挥着一把杀猪刀豪气万丈地喊道:“下一个!” “到我了,到我了。我要四两,四两!” 喧嚣声中,正欲拱手行礼的山阴呆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一殿的凌乱,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宫人见怪不怪地说道:“郎君稍候,老奴为您上前禀报。” 说着,他努力地用瘦小的身板挤开前面这一堆排着横队拥在案几旁买rou的宫嫔,尖细的嗓子小声地对着太子殿下提醒道:“殿下,山阴前来晋见。”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太子殿下头一侧,手中方刀利落剁下。 “山阴--您命孙江前去请的山阴来了--” “山阴?”太子的目光终于从横在案板上的一大堆猪rou上收回,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山阴,高兴地招呼:“山小郎来了?快来快来。看你见识一下我这手绝技。” “你们都让开,快让开。” 乱七八糟的推挤声中,山阴站到了太子的面前:“山阴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太子甩甩手,他对着山阴开心地问道:“你要几两rou?保证我这一刀下去精准无比。” “这……”山阴抬头看着一身华贵打扮却满手是油的太子殿下,他的束发已乱,脸颊边还隐隐挂了几根长长的发丝。可是这并不影响他此刻兴奋的心情,想起入殿前卫玠的提示,她心中一动,笑道:“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她将袖子一捋,伸出手指翻了翻带着血丝的猪rou,说道,“我要一斤rou,其中二两筋,二两皮,四两瘦rou,四两肥rou,四两骨头。太子殿下,请下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