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平妻
十一月二十三日,天气骤然转冷,就连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但素日里因人少而显得有些冷清的郑府,今日却反倒热闹起来,不时有高声的谈笑自内院传出,其声势简直能惊飞林中宿鸟。 这肆无忌惮的笑闹自然是来自丽娘的伯娘,纵然丽娘不喜,但大定下聘这种大事却不得不请她来,不止她,但凡郑柳两家能请得到的亲戚,几乎全都请来了。 “丽娘啊,你这回可算是一朝草鸡变凤凰了,可别忘了你大伯和你两个兄弟呀。”伯娘是真的高兴,家里头出了个王侯将相家的媳妇,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只要丽娘在国公府里得宠,要提携自己一家子,那还不是举手之劳? 伯娘说这话时,一脸的谄媚和巴结,语气略带着点儿酸,让人一听便知道她心中那无限的羡慕和嫉妒。 丽娘笑得有些勉强,嘴里应着:“伯娘说笑了。”心里头却在嘀咕:你才是草鸡,你们一家都是草鸡。 伯娘素来不会看人脸色,犹自笑道:“哪里是说笑了,只恨你伯娘我没生闺女,要是我有闺女呀,我也让她跟你一起嫁进国公府去,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伯娘这话让原本还在各自闲聊的众女眷们突地都静了下来,几双眼睛全带着不满,朝她看来,伯娘顿时小声了下来,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也僵硬了。 丽娘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道:“伯娘这主意倒是不错,现在要生个meimei也还不迟,只需再过十五年,伯娘便能心想事成了。” 丽娘这一番话倒是把刚想发火的郑老太太逗得笑了起来,一屋子女眷皆是掩嘴偷笑。 伯娘一张脸羞得通红,小声地嘀咕道:“你这闺女,嘴上没遮没拦的。” 丽娘又哼了一声,伯娘有些发憷,倒是没再敢说什么了,片刻后,顺儿进来通报,说是柴公子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丽娘忙告辞了出来,心中却疑惑,明日便是大定,他此时过来做什么? 及至到了花厅,便见柴靖远正静静地负手立在茶几前,头微微仰起,目光落在墙上新买的挂画上。 丽娘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依旧是一袭黑衣,依旧是丰神如玉,但今日的他似乎带着些莫名的情绪,不似往日那般古井无波。 丽娘有些迟疑,脚步慢了些许,不想打扰他的思绪,但柴靖远却已经回过神来,抖了抖衣摆,四平八稳地在椅子上坐了,又对跟在身侧的李绍打了个眼色,李绍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柴靖远和丽娘二人,一时间满室静谧,仿佛一切都停滞在这一刻,只有茶几上的茶杯散发出缭缭热气,证明时光流逝。 丽娘还记挂着上次他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心里头犹自不忿,打定主意绝不先开口,于是施施然地在主位上坐了,竟是连一句客套话也不肯说。 柴靖远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看丽娘,暗想:莫非她都知道了?否则怎么会摆出这么一张臭脸?可是今日朝堂上才发生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怎么会知道的? 丽娘闷声不吭地端坐不动,拿定主意绝不开口,两人僵持了片刻,直到那茶杯上再无热气升腾时,柴靖远才幽幽地道:“郑小姐莫非都知道了?” “嗯?我知道什么?”知道你是个混蛋吗?丽娘真想这样问一句。 柴靖远一直关注着丽娘的表情,见她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心中更是奇了,看来她还不知道,那她这般火气冲天的样子,又为的是什么? “今日早朝时,太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命我在腊月十二那日,同时迎娶郑小姐与昌平郡主。”柴靖远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来。 丽娘一时有些茫然,回不过神来,片刻后才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 柴靖远知道她是听清了的,没有再重复先前的话,而是淡淡地道:“你还是正妻。” 丽娘听了他这句话又直愣愣地跌坐回了椅子上,良久后才道:“我是妻,那郡主是什么?” “平妻。”柴靖远淡淡地道。 丽娘冷笑:“亏你们想得出来,立下这么个名目,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家无二妻的道理,平妻不过是那些不尊礼法罔顾伦常之辈为掩饰自己的恶行所编织的借口而已,你这堂堂的爵位继承人,想不到竟沦落至此,竟要学那等无耻之辈立一个平妻。罢了,我也不做什么正妻,欠你的我会悉数还给你,眼下还不了的,我愿立下字据,有生之年必将还清,你我的约定,从此休要再提。” 言罢,冷冷地看向柴靖远,等着看他恼羞成怒,或是狮子大开口提一些自己无法完成的要求。 却不料柴靖远很是悠然地端起已经冷了的茶,淡然地抿了一口,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丽娘,嘴角弯弯,脸上竟是带了几分笑意。 这家伙,莫非是欠骂不成?越是骂他,他反倒越是欢喜? “说吧,我能还的只是银子而已,你开个价,我便是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丽娘被他脸上难得的笑容晃花了眼,脑子有些眩晕,随后清醒过来,赌气似地道。 柴靖远笑着看了丽娘一眼,随后收起笑意,正色道:“首先,我要澄清一点,这平妻非我所愿,乃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再则,我们之间的约定,眼下已是取消不得了,否则便是抗旨,这抗旨的罪可大可小,但你我都承受不起。” 丽娘这才记起柴靖远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后懿旨,是她自己太过激动,忽略了那一句,一想到自己先前说的那一番话,她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幸好此地并无第三人,否则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她真是死几回都不够的。 好在柴靖远眼下是跟自己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量他也不能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给传出去。 丽娘稳住了心神,给自己鼓了半天的劲儿,这才又有了勇气,咬着嘴唇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懿旨?” 连自己这样的草根庶民都知道的道理,没可能太后不知道吧,下了这么一道不和礼法的懿旨,她为的是什么? 柴靖远听丽娘的语气便知道她是认命了,当下暗暗地松了口气道:“郡主的下属那日来这边闹了一场后,开封府的折子便递了上去,皇上和太后娘娘都看了折子,娘娘仁慈,不忍重罚。后来,郡主进宫面圣时,被皇上责骂了几句,郡主一时想不开,便几日未曾进食,太后娘娘心疼郡主,于是才有了这道懿旨,明白了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丽娘虽是商贾之女,但朝中之事多少还是听说了些,今上年幼即位,如今是太后垂帘听政,想必那奏折递上去,皇上的意思便是重罚,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郡主入宫面圣时,皇上才会责骂于她。 这郡主倒是真会来事儿,受了点儿委屈,居然就绝食了,太后娘娘大约是真的宠她,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损招安抚于她,只是不知这平妻的主意到底是郡主想出来的,还是太后娘娘想出来的。 “郡主如何肯甘心为平妻?”丽娘虽觉得对手太过强大,使得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但心中的疑问却还是问了出来。 要知道大宋朝的律法里,平妻是不被承认的,大宋的婚书只有三种:妻、贵妾、妾。 这三种身份可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妻子称为嫡,妻子的儿女为嫡出,妻子是家中当之无愧的主人。 至于贵妾,地位比妾高,身份介于嫡庶之间,不如嫡出,但强过庶出,算是半主。若妻亡或休,贵妾可以扶正。 贱妾,那就不必说了,多是身份卑下之辈,在家中的地位略高于奴,终身不可能扶正,而且可以随意买卖,其子女称为庶,地位也比较低,在家族中只能称为半主。 至于通房什么的,那更是连妾也不如,没有文书可证实身份,地位与普通奴婢一般无二。 太后娘娘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郡主修改大宋律法,那么,郡主嫁到国公府来,说是平妻,婚书上却不可能这么写,唯一的可能便是贵妾。 呵,贵妾再贵,那也是妾。 一位堂堂的郡主,怎么会给人做妾? 柴靖远淡淡地道:“我既承诺过以正妻之礼娶你,又岂能言而无信?” 丽娘不禁有些恶意地猜测,这位小公爷是不是也在朝堂上寻死觅活了。 太后娘娘最初的意思绝对是让自己做妾郡主做妻,柴靖远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一位堂堂的郡主,皇家血脉,委委屈屈地做了个平妻。 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多说也是无益,丽娘只得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又何必呢,你们既是两情相悦,又何苦把我陷在里头?柴公子以为我这样的身份,对上郡主,能有活命的机会?我只怕不到三年,便会死得连渣也不剩了。” 见识过了郡主的手段后,丽娘绝不会认为郡主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娇滴滴人畜无害,那绝对是一举手一投足便能取人性命的阎罗王啊。 柴靖远深深地看了丽娘一眼,沉声道:“我没有跟她两情相悦,此其一,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此其二。你是妻她是妾,此其三。若是这样你还不能自保,那我实在无话可说。” 【求推荐票,亲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