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云纹绣帕子规得名
芹姑出去后,冰砚走近床畔,放下了弹墨床帐,正要关转床前的屈曲联屏,十娘轻声止住:“如今已是三月,以后这屏风都不必关了。” 正月底她们初到长安,饮食风味大异不说,连就寝安置的习俗都与荆南大不相同,以前只在床前放一扇落地大屏,作遮挡之意,长安的风俗却是用团团维护的联屏代替床栏,十娘起初不习惯,弃之不用,结果第二天肩膀就生疼。芹姑劝了半天,说:“北地的风可不比南方的,姑娘又习惯开着窗户透气,即便只是细微的缝隙,那一丝风儿钻了进来,寒气也会浸入骨子里。”十娘不得已,只得入乡随俗。 想着如今已是阳春三月,冰砚应声,走近架子前取下灯罩,抬手从发间拨下一根簪子,挑了挑灯芯,床前摇曳的烛火噗的一声熄灭。 她轻巧地躺去西角的便榻,窸窸窣窣卸了簪环,吹熄了屋内最后一丝灯火。 寂静的夜里,丫鬟的呼吸声稍显急促,并不均匀和缓。 十娘轻声道:“冰砚。” 冰砚应声:“姑娘睡不着吗?” “嗯。” “姑娘忧心忡忡,是不是六少带了什么话儿来?” 黄昏的事件已了,六少和表姑娘大人大量,饶了那两个不长眼的粗使婆子,众人散去之时,因天色已黑,六少又随手点了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提了灯送他回去自己的院子。 待得雪墨返回忆晚楼,却附在十娘耳边说了上官俊让她传带的一句话。 博山炉内焚着的安息香隐隐飘来,十娘静了片刻,凝声问道:“老太太指来的那个穗儿,多大年纪了?” 冰砚怔了怔:“刚来的那天奴婢问她,说是十七了。” “她和香儿住一间房吗?” “嗯,因姑娘没有特别吩咐,奴婢就让她们两个新来的住了一起。说起来,我们忆晚楼地方虽然不是很大,但人少,她们若在别处,粗使丫头断不可能两人住一间房的。” 忆晚楼的二楼,除了待客的起坐间,小姐的书房、卧室,十娘又辟了一间小净室,西侧另有丫头们煮茶烧水的茶水间,最后面三个次间,一间做了库房,收着从荆南带来的细软箱笼,一间芹姑住了,剩余一间前后横着隔开,冰砚和雪墨住着。 沈妈带着小月住了楼下最大的一间正房,秀儿年纪小,九霄带着她住了,缎儿和杜鹃各自住着一个小间,因房舍空旷,也不按府中的例,几个次间让两个粗使婆子合住了一间,香儿和穗儿合住了一间。 因着十娘的吩咐,楼上只有亲近的几人伺候,秀儿才五岁,也不用她做活,平日里只跟着九霄学做针线,十娘又安排冰砚教她们识字。杜鹃做得也是针线上的活计,很少上楼来,至于香儿穗儿和那两个粗使婆子,非小姐召唤是禁止上二楼来的。 原本见面就不多,十娘此番养病一养就将近月余,不曾下楼,也就见不着这些人的面,香儿因着前次月银的事,脑海中还有些印象,这穗儿此时想来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当下又向冰砚细细问了穗儿的容貌身形,及两人素日的言行举止。 冰砚一一答了,临了又笑着加了一句:“这么些个丫头,并我和雪墨在内,穗儿的年纪是最大的,长得也最高,倒是杜鹃,姑娘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吧?不怕姑娘恼,那妮子年纪和您一样大,这两个月竟是疯长,身子抽高了好些,都快够着穗儿了,她可比穗儿小上三岁呢。” 十娘心内一动,默了半响,微微翻了个身,低低说了一句:“睡吧。” …… 第二日起来,用过早膳,十娘百无聊赖,便和雪墨合计了一回账目,召集了众人齐聚起坐间里发月钱。 待得忆晚楼诸人齐聚,十娘端着茶,看了屏声静气站立的数人一眼,笑道:“上个月的月银是初六发的,趁着今日无事,这个月的就今天发了吧,我病了这么久,如今觉着好了些,明日也该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雪墨是要跟了去的,也不知什么时辰能回来,倒怕误了你们。” “姑娘真真心慈,疼顾奴婢们。”香儿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一脸笑意吟吟。 十娘一阵无语,这丫头见缝就能插针,这样的机灵劲儿,怎么就做了上官府的粗使丫头? 其余三人这次倒也学乖了,许是想着自己的工钱如今是从十娘手中出,这些日子来这位表姑娘病着,府中上上下下也打发了人来探望,六少的人尤其来得勤,这几天竟还亲自登门探访,瞧昨天六少回护表姑娘的精神劲儿,说不定这小姑娘将来就要成为上官家真正的主子。 当下,忆晚楼二楼的起坐间里,充斥着:“姑娘在上孝顺长辈,在下又疼顾下人,真真是同咱们家的姑娘一个样儿。” 这话,如果换做其她寄居官家的商贾之女听了,都会很高兴吧? 十娘笑了笑,没说话。 众人领了钱谢过小姐,临到告退,十娘合起青瓷盖碗,意态闲闲地叮嘱了一句:“昨日黄昏的事情,大家都是看到的,你们既在我名下当差,就是我的人。我也不瞒大家,这几天府里出了内贼,如今三太太正整饬内宅,大家晚间若无事,尽量少出门,若要出门时,也得提着灯笼,小心被误认了。” 此话一出,众人愣了愣。 一个个诺诺鱼贯退出,十娘突然开口留下杜鹃。 “冰砚说你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计,今日我倒是有件细活要请你帮个忙。” 十娘满脸带笑,因着张mama的关系,她对杜鹃虽然并不亲近,但一向客气。 丫鬟粉扑扑一张俏脸,团团皎若明月,听得此话便红若流霞,恭谨地低下头去:“姑娘只管吩咐便是,这原是奴婢的分内事。” 十娘招手让她近前在杌子上坐了,解开自己裙上香囊,掏出一块月牙白云锦绣双生花的帕子,递了过去,惋惜道:“这块帕子,是我当日去旺县时长姐给我的,前些时冷不防被手炉的火星子迸上,烧了个窟窿,这些日子病着也没理论,如今你看着缝补上吧,绣个花儿草儿的都好。”
杜鹃应声是,接了一瞧,那帕子面料精美,绣工的针脚也细腻,左上角空白处却烧了一个指顶大的烧眼。 当下取了绷子来,用盖碗大的一个竹弓固定在背面,绷了,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针线,纫了两条线,先排经识纬,那云锦本是一根丝也错不得,她拈了丝线,先劈了丝慢慢生脚,而后通经续尾,一针一针来回织补。 十娘坐在炕上,一边喝茶一边细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杜鹃秀面半低,张着娟巧的睫毛,认真的神情中带着三分笃定淡然,一个极其落落动人的侧脸。 十四岁的少女,正值发育高峰期,一日不同过一日,有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也难怪张妈生出那样的心思来吧。 十娘眯着眼欣赏美人,过得片刻,杜鹃抬头,将帕子递了过来,略带羞涩地笑道:“姑娘看看合适不,若不行,拆了再织补也可以的。” 十娘低头一看,帕子原来的补痕那里,绣出了一朵精美的四合如意云纹,云纹在左上,双生花在右下,一云一花,一上一下,位置相称,布局妥当,实在是相得益彰。 “这就很好了,好灵巧的心思。”十娘细细看两眼,将帕子又收进香囊里,嘻嘻笑道:“我一向见不得美人蒙尘,不怕你恼,张mama会生养,生出来两个女儿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取名字却不太在行。从今往后就叫你子规如何?也是杜鹃的意思。” 她这里说完,一旁的雪墨撇了撇嘴,冰砚已笑着和杜鹃道喜,杜鹃站起身,屈膝就要跪倒,十娘一手搀住她,她面色微微发红,讷讷地谢小姐赐名。 近身几个丫鬟,都是小姐赐了名的,荆南带来的人当中,唯有杜鹃、李小月、秀儿三个仍是本名,秀儿年纪尚小,至于小月,十娘早有话透出来,将来不是做亲侍丫鬟的差事,那就只剩了杜鹃一个妾身未分明。如今得小姐更名,显见得就是接纳之意了。 新得名的子规盈盈然告退下去。 冰砚和雪墨陪着小姐消磨时光,十娘募得想起一事,嘱咐冰砚:“如今天气日暖,那罗帏花汁要现制现用才新鲜,前些日子制出的那些用了大半,剩下的就用来涂抹身上吧。器具放你屋里去,从明天开始,每日里早起制上一日两次的量,可要小心些,这些时楼中人来人往,别着了谁的眼了。” 冰砚应了。 到得未正,十娘吃过午饭歇了中觉,稍稍盥漱了,正穿了衣裳喝茶,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的芹姑走了进来,见冰砚和雪墨在旁,也不避忌,回道:“姑娘,奴婢满府里走动了一圈,四少奶奶说得那句竟是真的,这几日天一做黑,各房各院的壁角都有三太太的心腹带了婆子守着,连那二位楼前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