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奇思妙想立意燕来
表兄表妹说了半响,上官俊突然一脸歉然:“表妹这个新巧法子,我心里自然是乐意的,但这东西古往今来世上从来没有过,又牵连甚广,为稳妥起见,还要回去问问老爷的意思,再给表妹回话儿。” 十娘浅浅一笑:“表哥所虑极是,正该如此。” 又说了些太医院的趣事,见天色已晚,六少便起身告辞。十娘送他下了楼,回到内室,芹姑服侍着小姐在熏笼上坐了,面露忧色:“原以为只是小生意,六少能做了主,若能成事,姑娘好歹也多个进益,要比如今坐吃山空强。现在六少这样说……唉,不知是不是推托之词,也不知大老爷会不会同意。” “托词应当不是,此事虽然小,但若处理不好,的确是牵连甚广,若一个不慎,就要得罪一大批人。” 十娘低着头想了想,忽而抬头一笑:“今日忙了半天,大家都该好好吃顿晚饭才是,芹姑也不必太担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也非我们力所能及,且不要想了,等六表哥的回复吧。” 却说上官俊从忆晚楼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径自去了陈氏正房,恰逢屋中摆了晚饭,陪着老爷太太用过饭,上官谦知他有事要回,父子二人便去了书房说话。 等他将十娘的构想说完,上官谦放下茶钟,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过得片刻方叹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玲珑心肠……也算难为她了。” 上官俊默然不语。 “内城兴隆街街尾有几间铺面,前几日董大恍惚说起租契已到了日头。你明日去看看,择间小的,按你表妹的意思,开起来吧。” 闻言,上官俊悚然一惊,在他看来,萧家表妹的法子确实很新奇,也能赚银子,但且不说不到一钱银子一桩的利润太过微薄,弄得不好还要得罪人,按他的想法,老爷必不会驳了表妹的面子,不过也顶多在外城找间铺面开起来就是,如今竟是在内城兴隆街,虽然只是小小一间铺面,但…… 犹疑了一会,开口问道:“如此一来,只怕长安城各个大小府邸中的买办便要得罪了一半,虽说都是奴才,保不准将来咱们家有求于哪家府上,这起人岂不是会在他们主子跟前暗中使绊子?” “你如今倒是长进了。”上官谦掳着胡子,微笑着看了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几眼,“这却不必太担心,见了这桩新鲜事,不出两个月,那些府里岂有不跟风的?即便不为着赚银子,专供自家用也是极便宜。我们家的铺子如今虽开在内城,但铺面小,碍不着他们,各开各的,那些个买办再恨,也禁不住主家愿意。” …… 大老爷金口一开,便是计议已定。第二日上官俊就去了内城兴隆街,在自家闲置下来的铺面中择了间稍小的,安排人手,整理店面,又是招牌,又是桌凳椅柜,不到七八天的功夫,大熙第一家礼品回收店就轰轰烈烈地开张了。 店铺招牌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回燕来”,旁边画着几个漂亮的花样锞子,又有一行小字:本店专营金银锞子等物事回收。 内城来往行人众多,这家新店一开,有那识字的见了,“专营”这个词儿虽然是第一次见着,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那不识字的见了,可还是第一次在招牌上见着画锞子的,于是都要进店问上一问。待进得店中,一问伙计,原来回收锞子就是用银子换锞子,这回收又按成色分了价格不等,若是成色新的一两每个的银锞子,可换九钱银子外加二十文铜钱。 这个价格,比和府中买办换,足足多了二十文每个,二十文铜钱能买一斗中米了,还不用上赶着去巴结买办。这些内城行走的各大府邸的下人们,原本平日里接了锞子的赏,大都用于婚宴嫁娶人情往来,或是年节时分送礼给亲戚朋友,或赏给小孩,若要当正经银子使用,却只能按锞子的实际重量算,如今见了这回燕来,当下真是喜出望外,一传十,十传百,开业三天,虽说不上门庭若市,也是客似云来。 到了开业后的第四天,酉正时分,十娘刚吃了晚饭,六少眉开眼笑地走了来。 迎进起坐间里,归了坐,上了茶,上官俊就忙忙地掏出了一张契纸,笑道:“铺面是自家的,用不着租钱,其余所费也不多,加上店铺中预备下收锞子的银子,回燕来的本金大约一万两银子,表妹前日给了我二千两,那就是占了二成股,契纸已立下了,表妹写上名儿吧,再按个指印。” 雪墨上前接了过来,十娘拿到手中看时,不由眉间一蹙:“六表哥,这不对吧?” 上官俊手内端着茶,唇角含着笑:“老爷说了,这门生意全仗了表妹的玲珑心思,不然谁能想到这些,放眼整个大熙,回燕来都是第一家,如今占得也就是个‘新’字,所以多算了三成股给表妹,这趟来时,老爷千叮呤万嘱咐,还请表妹勿要推辞。” ……这算技术入股吗?十娘一阵赧然,自己不过是拾后人的牙慧罢了。 此时熙朝的房地产尚未兴起,但以内城的地段来看,显见得那铺面的租价不会便宜,回燕来的铺面用了上官家的,本金已是省了大头,收来的锞子除去府中花费,又是直接销往上官府名下的银楼,师傅们抛抛光,按不同的成色又直接卖出去。虽说这些原本也是她找上上官俊的原因,但如今一切办妥,又要白送她三成股,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可能有技术投资的理念,那大舅父如此做,难道真的是因为念及与太太的兄妹之情? 自打上官氏过世,十娘无论对谁都存了一份戒心,特别是和她有利益冲突之人。这次找大房合作,原也是无奈之举,她一个小姑娘,即便是有足够的本钱,即便是仆婢中有人有经商之才,如果没有上官家这颗大树罩着,就算是要在外城开店,也断然无法立足。 这样想着,心内就不愿意再欠下这份人情,面露惶恐,口中坚辞:“表哥,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入那二成股,已是托了舅舅的照拂太多。而且这门生意越往后,等别人家也开起来,这个‘新’字也就没什么用了,如今舅舅厚爱,我实在愧不敢当。”
上官俊“咦”了一声,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赞叹道:“果然是将门出虎女,表妹家学渊源,这商事一道,实在强过我太多。” 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扬说完,房内众人面色却有些难看,芹姑将脸一收正要发作,十娘一个眼神止住,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眼前这位表哥,他到底知不知道,一位官家少爷赞一个商贾之女为将门虎女,实在是…… 连“家学渊源”都用上了,别人听来,只会觉得他在讥讽嘲笑。 屋内气氛诡异,上官俊颇有些后知后觉,尴尬地笑了两声,继而诚意道:“长者赐,不可辞,表妹若再推辞,反而伤了老爷疼外甥女的一片心。” …… 待得送了客人离去,起坐间里一片欢声,雪墨喜滋滋地:“不管这回燕来生意如何,有五成的股,姑娘每个月的进益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了。” 适才上官俊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十娘也就没有再坚持。这份人情,且走着看,日后图报吧。 心神一定,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所谋之事已成,据六少刚才所言,回燕来开业这几天的势头又极好,每个月有银子进益,银子越多,自己这些人的保障也越大,她心上轻了轻,面上就盈了八分的笑意,念及一事,又嘱咐房内众人:“在外面可要小心些,不要露了行止了。” 忆晚楼中知晓此事的人,除了沈妈和芹姑,丫鬟中只有冰砚雪墨和九霄,十娘一早也央求上官俊,她参与回燕来一事,除了大老爷,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知晓。 上官俊以为她是为着闺誉要避及商事,连连叹息,直说她的冰雪聪明玲珑心肠若不能宣之于人,实在是犹如锦衣夜行。惋惜之余倒也答应了。 十娘心中所想,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风头不出也罢,不然先不说那甄氏胡氏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如今可还是多了一个巨富千金胡淑悦,处处视自己为眼中钉的。 听小姐如此说,沈妈和芹姑也叮嘱了三个丫鬟几句,沈妈一高兴,就要去给小姐做些点心汤水补补,十娘让冰砚看了看金核表,已到戍时,如今差不多九点钟就上床睡觉,此时已是七点多,便开口拒绝,偏雪墨又嚷嚷着要吃,众人嬉笑声一片,窗外那越来越大隐隐传来的争执声也被覆盖了过去。 笑闹间,忽闻蹬蹬上楼声,缎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急声道:“姑娘,六少在楼前被冯婆子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