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胡氏妇汲汲结蝇营
胡氏面露尴尬之色,“倒是我糊涂了。” 兰心陪着笑,“太太每日里要cao心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哪能记得这些。” 胡氏笑了笑,让丫头另挑了两件桃红色的袄儿,赏了她。 眼见八娘已饮毕蜜酒,便招手让她炕上来坐。 母女俩叙了些闲话,胡氏突然话锋一转,“你这些日子仍常常去你萧家表妹那玩儿吗?” “回太太,女儿并不曾日日去,隔一两日才去一遭。” 八娘心下纳罕,自萧家表妹来府,母亲特特叮嘱她与之多多亲近,她原本不愿,碍于母命才去了,如今听这话,怎么又像是不满的语气? “日后不必去了。须知,你看着亲戚面上,不端官家小姐的架子,人家却放话嫌你扰了清净呢。” 八娘垂下头,默然,那萧家表妹何曾是这等轻狂之人?不知又是听了谁的撺掇了。扫了一眼炕边站立的粉红身影,这起每日里就知道无事生非乱嚼舌头的妇人,着实可恼!偏生太太糊涂,竟听之信之。 她去忆晚楼,原本,自矜身份,不过是奉了母命去周旋一番,原想着云姑母的夫家是商贾之家,这表妹必也满身铜臭粗俗不堪,没想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位萧家表妹性子爽朗,和她平日里见到的人大不相同,人也不俗,又知文识墨,却是极合自己的脾性。 八娘这里乱纷纷想着,胡氏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四嫂在里间理账呢,你去学着点。” 她起身下炕,福了福,朝里间走去。 与内室相连一间小暖阁里,四少奶奶娟娘正和自己的贴身丫鬟整理这个月内院的账目。 上官府由胡氏主持中馈,但因她实在难堪大任,老太太便又指了四孙媳妇帮着理事,横竖这位四少奶奶也是三房的儿媳妇。 娟娘见得小姑走进来,正欲笑着招呼,却见八娘伸出食指“嘘”了声,蹑手蹑脚贴到帘子上去听壁角。 听了半响,八娘晃到炕上坐了,一脸无奈,“五哥可真是……竟又打上老太太身边红鸾的主意了。” 娟娘抿着嘴儿笑了笑,并未出言。八娘是五弟的嫡亲妹子,自然无所禁忌,自己的夫婿四少却是许安人所出。 她深知自己如今能帮着理家,不过是因为胡氏嫡出的五少尚未娶得少奶奶,三房里又只得四少和五少两位少爷,这才落到了她身上。是以一向谨小慎微,平日里绝不会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八娘见她这副神情,有什么不明白的,并不嗔怪,眸子里倒露出几分怜色,静静坐在一旁看她们理账。 过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小丫头进来传话。 八娘跟着嫂子又去了胡氏的内室,箱笼已归置了,兰心也已不见了人影。 “八娘也听着些,你也应该学着理家了,再等两年过了门,一去可就是要主持中馈的。” 胡氏说着,面露自得之色,膝下嫡女定得好亲事,一向是她心头第一桩快事。 八娘应声,在下首恭敬坐了,娟娘便开始向胡氏汇报家务。 临了,说到下个月的月钱银子,娟娘迟疑半响,拿出一张单子一边看,一边小心翼翼地请胡氏示下,“萧表妹从荆南带来的人,加上老太太给的,如今忆晚楼名下有一等mama两个、一等仆役一个、二等大丫鬟两个、三等丫鬟一个、三等小厮一个、小丫头四个、粗使丫头两个、婆子两个,这十五个人的月例银子,还有萧表妹每月的月银……” “从账上支就是了,这也要问我!”胡氏听了半日的账,再听她这一连串数字,已是头昏脑胀,当下不耐烦地挥挥手,“萧丫头按府里嫡出姑娘的例,下人们按嫡出主子跟前伺候人的例。” 一旁端坐着的八娘闻言,觑了太太一眼。 娟娘恭敬地低着头,一副温顺怯懦的模样,“正是外账上支不动,媳妇才来回太太的。” 胡氏听得此言,面上两条八字眉顿时倒竖:“支不动?怎么会支不动?平日里苛刻我们三房不算,难道连亲戚情分都不顾了?上官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说……说是外头商议了,表姑娘的衣食住行既已都从公中支出,那月例银子就得从萧姑老爷给的二万两银子里支。” 少奶奶在太太的怒火下畏畏缩缩。 “什么!”胡氏勃然大怒,“他们竟敢打这个主意!那可是姑老爷孝敬老太太的银子!” 屋里静悄悄的,几个贴身大丫鬟早已见机退了出去。 气急的三太太喝问儿媳:“他们是如何得知那二万两银子的事的?” “太太恕罪,媳妇……媳妇实是不知。”四少奶奶忙跪下请罪,莹莹泪水汪在两只杏眼中,眼看就要掉下来。 “就知道哭!你让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胡氏“哼”一声,“你男人就由着他们去吗?” “相公……这些日子一直病着。” 三太太气结。 上官府的外账房虽说一向由大房的三少和三房的四少这两位媵出的少爷共同理事,但府中的主要产业是药庄药铺医馆,如今承继老太爷太医院院首位置的又是大老爷,是以外账房一直是大房说了算。 三太太这位内院当家主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直受大房辖制。 胡氏想起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暗恨自己婆婆无用,争死争活,只让三房袭了老太爷的爵,四品的上轻车都尉,还是个勋官。 “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你男人怎么会三灾八难地时不时生病!” 婆婆拿着儿媳妇撒气,四少奶奶泪水涟涟,一声儿不敢言语。 八娘忙跪下请太太息怒,细声劝了好些话。 “既如此,忆晚楼的一应月银都黜了!” 声气略平的三太太喝了一口女儿亲手奉上的茶,梗着脖子,“我们府里嫡出的姑娘,各人除了自幼的乳母,身边也就两个二等丫鬟,两个教引mama,余者六个丫头!算起来,每人名下也就十个服侍的人!她倒好,不声不响弄了十五个人出来!既要兴暴发户的做派,且让她自己拿银子供着去!漫说这么一大堆子人的口粮还是府里出的!”
八娘听她越发说得不堪,忙使眼色让娟娘退出,自己搜肠刮肚想了一通话儿,方岔了开去。 四少奶奶出了正房,往西厢房自住的小跨院里走,贴身大丫鬟印儿打着青绸伞,又递了锦帕过来,娟娘往脸上拭了。 途经花木扶苏的青石小径,殷红的一朵落梅从她眼前飘过,低低地盘旋着,轻轻落在了地上。 “印儿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折几枝梅回去插瓶?” 她低低地笑着,嘴角勾起柔软的弧线,倾泻出无法言说的愉悦,“相公看着这清新的花儿,说不定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 二月初的这一天下午,十娘正倚在炕上就着窗光看书。 雪墨和小月各捧着一个什锦攒心盒子,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 “姑娘,都酉初了,天色已暗,快别看了。” “你们两个高兴什么呢?人还在楼下就听见笑声了。”十娘放下书,伸了个小懒腰,好奇问道。 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嘻嘻笑着,也不回答,手脚利索地将捧盒里的饭菜摆放到了炕桌上。 十娘看时,一碗翠玉鸡脯、一碗蜜汁清蒸双色乳鸽、一碗莲叶鲜笋汤,另有三个精致小菜,却是比她平日吃的六个份例菜丰盛了些。 雪墨见小姐拿眼觑着自己,一边服侍用饭,一边笑道:“今日府中加餐,主子也好奴才也罢,各人的份例菜都比往常要丰盛些。” “不止加菜,明天还要发月银呢!”小月一脸兴奋,“姑娘,这里普通丫头的月银竟有四百钱,和以前我们府里三等jiejie的月例一样多了!” 又羡慕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大丫鬟,“雪墨jiejie可是发财了,足有一两银子,比得上喜鹊jiejie了!” 十娘一口饭哽在喉咙里,“从哪里打听得如此清楚的?该不是特意找人问的吧?” “姑娘也太看低婢子们了!”雪墨给小姐布了菜,反驳,“才刚八娘子身边的默笙也在膳房,她和我们闲谈时说的。” “哦?”十娘怔了怔,这几天八娘子一反常态地绝迹于忆晚楼,今日她的贴身丫鬟特意告知这些,是何用意? “那丫鬟可还说了什么?” “唔,就说了月银的事情呀,明天就发月银,大伙儿可高兴了!”小月歪着头,吐了吐舌头,“默笙jiejie说府里每个月光月银就要支出几千两银子!嘿!” 几千两银子,李小月小朋友别说是看到,听也是第一次听说。 经小姐这样一问,雪墨马上也察觉出了几分异样,低头认真回忆了半响,“她似乎很感慨的样子,说等级高月银多,其实还不如在主子跟前得脸来得实惠,说前几天她陪八娘子去给三太太请安,亲眼见着兰姑娘得了好几件大毛衣裳。” “……” 十娘慢慢夹起一筷子翠玉鸡脯,细嚼慢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