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闻秘事十娘工谋略
“自梳”源起于岭南,女子到了适嫁年龄,自行将脑后的头发梳起成髻,原是穷人家的女儿表示自己终身不嫁的一种方式。 荆南与岭南临界,或多或少受了风俗影响。四太太的近身侍女彩芹,便是萧府唯一的一个自梳女。 上官氏卧床染疾的三年里,萧义一直带着姨娘在外地主理萧家生意,盘桓数年,轻易回不来。 四太太膝下无儿,长女远嫁,六个陪房丫鬟里,一个殁了,有四个配了萧府的家生子成了家,平日里十娘在榻前侍汤奉药,冷眼看去,知冷着热的,唯有彩芹。 萧府众人赞她明志守身的气节,上上下下都称一声“芹姑”,十娘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这一日,积雪初融,用罢午膳,众丫鬟陪着小姐在廊上看花消食。 十娘远远看见彩芹行来,忙命冰砚迎了出去。 “这么冷的天,姑娘只管在廊上站着,看冻着。”彩芹三十过许年纪,鹅蛋脸面、高挑身材,笑眯眯的。 “芹姑来了。”十娘笑着招呼,只见芹姑脸上粉黛不施,单抹了一层清油,面皮白净,自有妩媚处。 入了正室归坐,丫头上了茶,二人叙了些琐事,十娘知她有话要说,扫了一眼,冰砚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姑娘,太太屋里的mama丫头们都已发送,管事们原本是公中的人,如今也各得其所去了。想来这几日,老爷就会把整个四房的内院事物交与杨姨娘打理。”芹姑抿了口茶,开门见山。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老爷年纪大了,内院总得有人照管。”十娘声音轻轻的。 芹姑点了点头,看向十娘的眼光里带了几分赞许,从袖中掏出一张单子,递了过来。 “太太房里所有的陈设,公中的已交了上去,太太历年的体己私藏,我命人抬了去西街的屋子里。这里是单子,姑娘明日亲去看看吧。略差些的和那些个新制的官窑磁瓦,仍旧在太太屋里没动——也是为着好看的意思。姑娘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十娘接了单子,微微看了几眼,“芹姑言重,原应如此做的。将来保不齐有人住进去。这是为着太太的脸面。” 芹姑脸上的赞许之意更甚,“姑娘能这样想,很好。只是奴婢今日来打扰姑娘,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说着,放下茶钟,满脸带泪,恭恭敬敬朝十娘福下身去。 “太太身后事能得以周全,全仗姑娘谋划。那么大的代价,姑娘杀伐决断,奴婢打心眼里敬你、谢你。然而眼下有一件天大的事,太太这一生的圆满,以后的香火供奉,全在于此。” ****** 冰砚送了张mama出去,雪墨吩咐小丫头们进来撤了茶盘,又服侍十娘进内室小憩,“今日这两位倒撞了巧,芹姑前脚一杯茶还没喝完,张mama后脚就跟了来。” 十娘靠在榻上,看雪墨拿小铜火炷儿拨火盆里的灰,吩咐道:“火小些,我闷得慌。” 顿了顿,问雪墨:“瞧刚才的光景,芹姑倒像不愿意同张mama照面的样子,听得张mama来便匆匆离去,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雪墨侧着头想了想,“说起来都是陈年旧事,奴婢仿佛听府里哪个老人说起过,当年芹姑和张mama是太太跟前两朵花,如今张mama家当家的,原是和芹姑走得近的,似乎后来遭了什么事,改娶了张mama,把芹姑抛到了一边。太太体恤芹姑,令大家三缄其口,姑娘又年小,耳朵里自然听不到这些。要说起来,芹姑当年可是萧府婢女中容貌第一人呢。” 十娘皱了眉头,“这样看来,刚才她们二人说的事情只怕有十分真。” 细细思索了一翻,又对雪墨招手,附耳吩咐了一通言语。 末了又道:“既是小门小户出身,那些近身服侍的下人手中必不宽松。你拿钥匙开了柜子,无论多少银子,砸也要砸出一个口子来。” 姑娘年纪虽小,太太却是按照官宦千金的要求从小教导,讲究喜怒不形于色。雪墨很少见自家小姐七情上脸的样子,知道小姐真正动了怒,忙接了钥匙,“姑娘放心,小婢一定不辱使命。” 雪墨走了出去,十娘支着头,微微朦着眼,不由想起一事来,前几日有人来报八娘子微恙,她听了便走去瞧自己的庶妹,庶八娘躺在床上,精神有点萎靡,床沿边放着一个白绫红里的兜兜,扎着金鲤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金鲤上的鳞片纹路一络一络的,她赞了句“好鲜亮活计”,问是谁做的,庶八娘说杨姨娘这几天在这里照看她,没事随手做的。 她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那肚兜确是小孩子穿戴的东西。只怕八妹的病就是个幌子,杨姨娘特意为了让她看见这个东西吧。倒看不出来,八妹小小年纪,已经能演戏帮衬自己的生母了。 ****** 萧老太爷膝下嫡出五子,儿子们在各地照管萧家的生意。五个媳妇里,大太太和四太太已逝,二太太、三太太、五太太这三位才既平庸,家世又普通,入不了老太爷的眼,平日里倒也各守本分、相安无事的度日。 这日,三太太正在晨妆,贴身大丫鬟喜鹊捧过一个大菊花式的描金盘子来,说:“请太太簪花。” 盘子里养着各色梅花,三太太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看着满盘鲜花,触动了心肠,“喜鹊,你说十娘子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又是请安,又特特送了这些个绿萼、朱砂来,是何道理?” 喜鹊伶俐:“想是这会子失了亲娘,想起亲婶娘的好处来了。日后十娘子出嫁、回门,还有那生产的时候要娘家人送催生礼,四老爷又是个撒手掌柜,她将求太太的地方多了去呢。” 三太太摇头,“这话不对。大太太没了,二太太是长婶,五太太是老太太偏疼的,对她们两个殷勤也就是了,我又不当家,将来送催生礼也是她三嫂的事。” “太太何必为此烦恼?凭它什么绿萼、朱砂,不过是几朵花,孝敬婶娘也是正礼。往年四太太当家,也没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来,如今太太只管受用了便是。” “你这小蹄子说得倒在理。”三太太笑逐颜开,正欲起身去上房,小丫头报:“十娘子来了。” 婶娘侄女亲亲热热见过,一起去给老太太晨省。
上房已立了一屋子太太奶奶姑娘,请了安,彼此见了礼,服侍老太太用早膳。 三奶奶玳娥穿一身浅蓝色银纹素绣袄裙,立在隆氏身后,艾喜端来一碗红稻米粥,玳娥接了,看了看,用一把乌木三厢银箸拨了小半多到旁边的碗里,这才亲手捧了,奉到隆氏面前。 “三嫂,你也太精细。这日子过得,倒省俭到我们老太太头上来了?”十娘打趣道。 “我哪里是为着省俭的心思?meimei忘了么?前天庄上来人,孝敬了些野鸭子野蕨菜,我说要借你的梅园一用,请太太姑娘们尝尝鲜。” “今日看着是大晴的光景,又还暖和,隔日不如撞日吧,才刚已吩咐丫头们预备去了。我们小辈虽在服中,宴乐不可闻,摆两桌粗酒还是可以的。这不想着法儿让老太太的肚子多腾点地儿出来呢,要不等下那炖得希嫩的野鸭都进了我的肚子,它们岂非要痛哭生不逢时、不得其所?” 众人大笑。 隆氏心中欢喜,口内嗔怪:“你这猴儿,论理孝敬也不在这上头。” 又停了筷子,“既如此,这就去吧,省得你太太们还要回去点补。野鸭子倒还罢了,这几日正想个现撷的野菜吃。” 各人贴身的丫鬟早取了大衣来,众人穿戴了,便簇拥着隆氏往十娘院落旁的梅园行去。 说是梅园,不过小小巧巧一个一亩大的园子。 十娘从现代穿越而来,自然觉得这里的娱乐生活乏善可陈,偶尔府里请来梨园班唱几场大戏,平日里倒有一半工夫在侍弄花儿草儿。这梅园里面,便是十娘亲手栽种的金钱绿萼、玉蝶洒金等各样梅花。 丫头们正在煽风炉烫酒,众人入了园中的亭子归坐,三奶奶玳娥一边招呼众人吃喝,一边凑趣儿,一时欢声笑语。 散了席,已近午时。众人陪着老太太赏了一回梅花,三奶奶便说要往十娘院中讨一杯茶喝。 众人行了出来,往十娘的院子而去,五太太正夸十娘,“你这园子里的宫粉倒比一般照水梅的颜色还要正。” “哟,这是谁家的孩子,瞧这精神劲儿!” 三太太眼尖,一眼瞅见院子正中的人影。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十娘身边的大丫鬟雪墨和一个乳娘打扮的中年妇人站在院中,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旁边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娃娃摇摇晃晃学步。 那妇人身材丰腴,穿得倒也花团锦簇。最醒目的是那男孩儿,穿一身织锦妆花大红夹袄,头戴五彩攒珠虎头帽,足蹬红缎粉底虎头鞋,挂着银红缂丝的双虎对头围嘴,又戴一个赤金掐丝镶红宝石的金螭项圈,生得面如团粉、憨态可掬。 “啧啧,瞧着倒和观音像上的金童似的,这是谁家的娃娃?”太太姑娘们纷纷围了上去,抱起男孩细看,又问十娘。 十娘揪了一眼雪墨,对众人陪笑:“倒还未正式拜见老太太和众位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