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
秋色渐染，连地上的枯枝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华美而温柔。 黄昏时刻，两场谈判默默地进行，一个围绕着男人的野心和权力，一个满载着女子的柔情和信心。 城外十里亭。 “咳咳，如琛这孩子这样年轻就做到左都御史也不容易啊，秦兄就任由他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不是我说定远侯坏话，他也委实太无情了些，就算不念在如琛是秦家的千里驹份上，也该顾念您和他的兄弟之情啊！”林太傅的声音苍老而执拗，话中的挑拨显而易见。 “正是如此，不过大哥是秦家的族长，又是袭了爵位的，他诚心不肯恕了如琛，我又能怎么办？只盼着如琛平安归家，给我娶媳生孙罢了。”秦二老爷的语调里全是颓废，绝望和自嘲，在秋风里像被挂断的树枝，瘦骨嶙峋的萧瑟。 “秦兄，你的亲生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出息，你就甘心看着他就这么断送，让良才美质大好的年华窝在家里玩女人？秦兄你甘心吗？再说，我虽在乡下，这两天回京也听说了些事，定远侯可是参了如琛七条罪状啊，虽说坐实的不多，但是若真的一条条查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啊。”林太傅压低声音，高深莫测的样子。 秦二老爷一听就慌了手脚：“什么？七条罪状？凶多吉少？不会的，大哥不会这么对如琛，不会这么对我儿子的……。” 林太傅接着添油加醋：“那可说不准，我可听说定远侯家的如琮是这四九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斗鸡走马，欺男霸女无所不作。前两天还为了争一个花魁把一个二甲头名挤到晋州当主簿去了。你说定远侯他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想是不一定能继续做家主，如琛又这么优秀，难保他这次下手这么狠不是在打别的主意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二老爷只觉得手心发冷，心也像浸了冰水似的，一寸一寸地凉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怕被牵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铲除异己的借口！什么荣华富贵，手足亲情，不过一场春秋大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秦二老爷低下头，掩下眼里的绝望：“那，我怎么做才能救如琛？” 林太傅幽幽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定远侯不仁，就不许你不义？” 倚华坐在何凝秋闺房里，一双明眸里满是好奇和试探，略微把语调放得放肆了一些：“怪不得小姐对入宫的事儿没什么兴趣，原来是心里多了个人啊。” 何凝秋只是凝视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他和冷大人现在在一条船上，你是宫里出来的，或许有门路有方法，能不能帮帮他？” 倚华失笑：“何小姐真是天真，姑且不说我这里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单论你说的那个他，连他的亲人都急着把他往火坑里推，就算我有这个本事我也不去找这等别扭啊！” 何凝秋急切道：“可是难道就看着他倒霉吗？他明明没做错什么啊！” 倚华见她脸上的关心不似作伪，咬咬牙正色道：“他倒霉关我什么事？关何小姐什么事？” 此语一出，何凝秋脸色灰白，像是被人挖了伤疤一般。 倚华见火候到了，款款而言：“这事儿倒也不是不可商量，曲线救国未尝不可，若是他有的救，说不定冷澄也能减轻些罪责。可是，”她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何小姐，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帮他？还有，你愿不愿意为他出力？” 何凝秋足足愣了半晌，目光迷茫起来，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为什么？因为当年嫁给他的本该是我……。” 茶香缕缕中，倚华静静地听着一个故事，一个她不忍心打断的故事。 “因着何家和他母家有几分亲戚，我和他自小就认得了，因为这个小哥哥生的好看，又会对我笑，我当时虽然胆小，却最喜欢和他亲近。两家一打趣，就玩闹似的订了亲。后来他母亲去了，我们也不怎么往来了，可我还一直记得他，盼着他来娶我。可是长大了以后他就变了，变成了个花花公子，父亲每次提起他就皱眉头，我偷偷藏在暗处看他吃喝——赌，只觉得失望，一气之下就和父亲说了宁可进宫也不嫁他的话。结果正赶上秦家嫌弃我们家不是高门巨族，父亲就趁着这个机会退了亲。他和别人订了亲，要迎娶她，我莫名其妙地跑去“观礼”，结果那个女人居然——居然自尽了。我看他难受，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总觉得是我欠了他什么……。后来，他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改邪归正”了，他不畏权贵，铁骨铮铮，抓了很多贪官昏官，父亲提起他来语气也好些了，我也为他开心，当时我只以为是敬慕他的为人，可是那天我走马车出去，在街上看到他，他一身卓越风华，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是，他不会笑了，他就连走在大街上，也摆着一副冷冷的脸，像只刺猬的样子，防备着别人伤他，……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我就一阵阵的心疼……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心里……“凝秋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明明是极骄傲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却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心里是有他的，我还放不下他……。只要能帮他，我什么都肯的……” 倚华轻叹一声，真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她忙收敛了心神：“你现在和他没什么关系，以后也基本不能有什么，你一片情意他也许根本就不了解，你去帮他没有回报，只会给你带来无穷的麻烦，就这样，你也不后悔？” 何凝秋抹去眼角的泪花，苦笑道：“现在这个样子，我哪还能期盼和他有什么？说到底，都是有缘无分。只求他好好的，我也能好过些，至于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和他退了亲，其余的事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后悔了。” 倚华点头，喃喃轻语有如魔咒：“听你的话，令尊想必与定远侯并不友好？今日我无意中看到太傅回京，到都察院停轿数刻而去，此举定有深意，怕是上头有动作。你只需要把这消息向何大人透露一二，若是他这次站对了地方，帮我们两的人说句公道话，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